接下来的两日,柳诗晗难得足不出户,规矩地窝在木屋里,安静地陪着柳若烟和夏侯白博,和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说笑,很有默契的,众人只说过去,不谈未来,可大家的眼角,都向下耷着,挂着淡淡的离愁,每个人都在强颜欢笑,试图用脸上虚伪的笑容向周围的人传播冰冷的快乐。木屋,十五年来,第一次笼罩在落寞的气氛里,萧条了起来。
随身的行李早就在苟梅忙前忙后的操持下,全都收拾好了,说是行李,其实要带的东西也不多,吃的、用的,一路上都有专人打点,丞相府更是早在去年就开始紧锣密鼓地张罗着,准备柳诗晗过去的一切起居用品,衣、食、住、行一个不落,全都做了细致的安排,无一不是按照柳诗晗的喜好来添置的。关于柳诗晗的喜好,丞相大人早就已经如数家珍,倒背如流,并亲自打理了一切,事无巨细,一一过问,亲力亲为,据说,那丞相大人还专门在府里开了片新地,建了个典雅、别致的新园,园子还是丞相大人亲自设计的,花费了很多心思,请了最好的工匠,精雕细凿,用了大半年的时间,才完工建成,以后,那里就是柳诗晗的别苑。
十五年来,丞相府里的每个下人都曾不止一次地目睹过,大人提起这位府里的小小姐时,那眼里的一抹温柔和因为绽放着兴奋的光彩,而变得神采奕奕的脸庞,所以,即使柳诗晗的身影从未在众人眼里出现过,但是,府里所有的人还是很清楚地知道,这位府里的小小姐,是大人的心头肉,被大人视做掌上明珠,精贵得很,小小姐在府里的地位,恐怕无人能及,每年小小姐生辰时,送到山上的礼物,足足要用十辆马车才能全部载完,这还是在二夫人严厉的要求下,千挑万选,精简了又精简的。
而此时,柳诗晗陪着柳若烟静静地坐在厢房里,两人都没有说话,离别的愁绪在两人心头萦绕,浑身上下四处乱窜,搅得人心烦意乱,莫名惆怅,厢房里的气氛很是压抑。
良久,柳若烟盯着桌面,重重叹了口气,终于幽幽地开口说道,“晗儿,你恨娘吧?”声音小小的,竟然带着一丝胆怯。
“娘,您多虑了,晗儿为什么要恨您?没有娘,晗儿怎么会来到这个世上,没有娘,晗儿怎么会得到这么多的宠爱,晗儿感谢您和爹都来不及呢,怎么会恨您,娘,您别胡思乱想。”柳诗晗撒娇地拽着柳若烟的手,轻轻晃了晃,微笑着宽慰着自己的娘。
“晗儿,娘知道你贴心,你懂事,可那里终究是个陌生的地方,万事小心,越是有权势的地方,越少不了勾心斗角,为的,只是一己私欲,有时,到是越穷的人过得越舒心,可是,他们又会为了一日三餐而焦虑,这个世界,永远都是这样,一事分两面,没有十全十美的,总会带着点遗憾。不管怎样,晗儿,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记住‘知人知面不知心’,有时,多留个心眼,虽不怀害人之意,但不可无防人之心,记住了吗?”柳若烟侧过脑袋,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女儿,细心叮嘱着。
柳诗晗抿嘴,看着自己的娘,微微点头,表示自己已经记下。
“这里!”柳若烟轻轻抚上柳诗晗眉间的那抹花瓣形状的朱砂印记,柔声说道,“这抹朱砂印,就是娘的眼睛,娘就这样一直陪在你身边,不管你走到那里,娘都陪着你,一起用心去看周遭的事物,去明辨是非曲直,你爹从小就教你的那些道理,不能忘。”柳若烟此时,恨不得将每个以后可能会和自己女儿有交集的人,通通让自己先看一遍,摸摸他们的底细,了解了解他们的为人,然后,再决定是否让自己的女儿去结交,这,就是“护子之心”吧。
“是,娘,晗儿都记下了。”柳诗晗再一次重重点了点头,含笑看着自己的娘。
这时,夏侯白博也走进了厢房,看着一脸忧心忡忡的柳若烟和一脸无所谓的柳诗晗,轻声笑了出来,这两母女,完全就是两个心境,一个过分操心,一个过分舒心,还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夏侯白博走到柳若烟身边,坐下,温柔地揽着柳若烟的腰,嘴角上仰,微笑着,看着这对母女。
柳若烟轻轻握着柳诗晗放在桌面上的手,拍了拍,继续语重心长地说道,“晗儿,不管怎样,他也是你爹,我们上一辈的恩怨,早就已经用我们自己的方式化解了,这些,都与你无关,你,是我们最爱的女儿,你只要快乐就好,其他的,不是你该去担心,该去解决的,明白吗?”
柳诗晗还没来得及回答,夏侯白博的手也轻轻抚上了她的额头,放在头顶,像小时侯一样,重重压了两下,轻声说道,“晗儿,你是懂事的孩子,知道该怎么为人处事,这一点,我和你娘都不担心,能和他们好好相处,那最好,如果不能,也千万别委屈了自己,有时,一昧的忍让和委屈求全,并不是最好的方法,须知,圣人也曾说过‘恶人还需恶人磨’,你记住,你身后,还有我和你娘,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是站在你这边的,所以,不管你遇到了什么事情,只要仔细拿捏,做了决定后,你就放心去做,没什么好害怕的。”这番话,夏侯白博说得很义薄云天,颇有点江湖味道。
“嗯,晗儿知道了!”柳诗晗第三次点了点头,爹和娘的心思,自己怎会不明白,他们的担心,他们的顾虑,自己都知道,紧了紧藏在袖口里已经握成拳头的双手,柳诗晗甜甜一笑,“爹,娘,您们放心吧,晗儿知道该怎么做,爹,您的教诲,晗儿从小就记得,不会忘记,更不会失了分寸,我会尽力和他们好好相处。”
柳诗晗的乖巧让柳若烟和夏侯白博终于宽心地笑了笑,轻轻吁出一口气,紧张、沉重的心情轻松不少。
离别的日子,终于还是在众人不情愿的咒骂声中,迈着坚定的步子,走到了大家面前。山脚下的马车,早在十天前就已经驻扎在了那里,只等着时间一到,就接上小小姐,打倒回府。随行的,都是魏君寿精挑细选的人,一个车夫,一个随行打理柳诗晗起居的丫鬟,还有十个护卫,说是护卫,但是,这些人绝对都是大内高手,一身精湛的武艺,个个虎背熊腰,闪着寒光的双眼,让人不寒而栗。
柳诗晗在柳若烟和夏侯白博的陪伴下,带着苟梅下山了,柳若烟特意替柳诗晗披上了带帽的披风,帽沿儿拉得很低,遮住了柳诗晗的容颜,柳若烟再三叮嘱柳诗晗,如果可以,不要让外人看见自己的容貌,“红颜祸水”,到最后,祸的,其实都是自己。
柳诗晗对着柳若烟和夏侯白博规矩地拂了拂身,转身,带着苟梅和丞相府里的随行丫鬟上了马车,撩开遮窗的布帘,柳诗晗向柳若烟和夏侯白博轻轻挥了挥手,做着最后的告别。
马车徐徐前进,那十个护卫把马车围在中间,面无表情地朝前驶去,“哒哒!”的马车声,在空旷的山脚下突兀地响起,带着一丝悲凉,渐行渐远。而山上的小鸟,仿佛感觉了什么,停止了欢快的鸣叫,变得沉默,或许它们也知道,从此以后,山里再也不会有那清脆的声音,那只受伤后刚刚痊愈的野兔,匍匐在地上,埋着头,似乎是在哭泣,以后自己再受伤了,就不会有人替自己细心包扎了……
望着马车身后那一路的飞尘,柳若烟靠在夏侯白博的怀里,紧咬着嘴唇,捂着胸口,轻声哭了出来,那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就这么走了……心,生疼生疼的。
夏侯白博安抚地拍了拍柳若烟的肩,柔声说道,“若烟,没关系的,我们很快就会见到晗儿,别担心。”
柳若烟微微点头,眼神出奇的坚定,如同那一年,自己决定要和夏侯白博一起离开丞相府一样,没有一丝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