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周排练,鳌翔总是到得很早,因为分公司又小又脏,空气混浊,倒不如早点跑出来。
4月的风暖暖的,东京正是樱花盛开的时节。舍人中学边种满了樱树,小河两岸,公园周围,一团团粉色的艳丽。
闭上眼睛伫立在树下,会听到沙沙作响。樱花瓣在风中飞舞,汇成流线。流线将人包围,召唤着心中的悸动。锦簇的花团把整个世界装扮成粉色调,仿佛是为了迎接爱神的降临,自然万物特意营造出了浪漫。
鳌翔坐在小公园的长椅上,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被花瓣包围,置身于流线与色块的交融。
动中伫立,眼前、身边,风的流动,花的流动,时光的流动,他感到自己置身于一个奇妙的世界,也许只有在日本才能感受到的这一般浪漫的世界。不经意地伸出手,一片花瓣便停在手心。
"接到樱花瓣的人,爱情就要降临了。"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细声细气的。尽管鳌翔已经从嗓音判断出她是谁,可这样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多少有些不可思议。
"冰川小姐,你好。"
大概是过了惊蛰,春意使生物都盎然了,人也不例外。冰川异常地穿了一件白色的连衣裙,看似贫血的嘴唇上涂了粉色的唇膏,眼影也是粉色的,整个人看上去像这季节一样:冰雪消融,春回大地。
鳌翔有些意外,因为冰川和公园里的环境相得益彰,融合地天衣无缝,乃至于让人误认为樱花的精灵现身了。
"翔公子这么好的雅兴,在赏花啊。"
"嗯,日本真是个美丽的国家,今天又迷惘了一下。"
"是的。日本人年年赏樱花,年年不疲倦。在花下喝酒聊天、唱歌跳舞的。"
"静静地欣赏多好。"
"赞同。"
在鳌翔的印象中,这是冰川第一次顺着自己的话说。
"我可以坐下吗?"冰川弯下腰,掸了掸长椅上的花瓣。
"欧,请坐。"鳌翔故意往边上移动,想和冰川拉开一点距离。
两人坐在公园的长凳上,看樱花。
"翔公子为什么总是这么早来?教室还没开门呢。"
"不愿意在家呆着,我家小。呵呵。"鳌翔一想起那个分公司,就想打喷嚏。"和我合住的家伙要靠周末补觉,我在家也吵他。"
"欧。那咱俩差不多。"
"不会吧?你不是大小姐吗?"鳌翔觉得自己问话的语气有点尖酸,可是话已出口。他很抱歉地看了冰川一眼,希望她别介意。
冰川笑笑:"我家是挺大的,从大门走到后院要5分钟。空间虽大,可是就像在火柴盒里似的,憋得难受。"
"那是为什么呢?"
"你走到哪里,都有佣人向你行礼,你就得回礼吧。那可是在自己家呀,弄得跟在天皇的宫殿似的。进屋就得正襟危坐,吃饭也得细嚼慢咽。总之,只要有人的地方就得端起架子。后来习惯了,习惯得自己都感觉不到累了。在乐团也是一样,大家肯定挺讨厌我的。"
"欧,大小姐的烦恼。"鳌翔觉得冰川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晚上给父母请安告退了,一个人在房间里,才能松一口气。我喜欢躺在床上,跷着二郎腿看书。哈哈,怎么样,没想到吧。"
说到这,才发现,冰川一直双腿并齐,双手自然交叉,放于膝盖上方,腰板挺直,坐长椅的前三分之一。
"放松,放松。"
冰川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又入戏了,不好意思地看了鳌翔一眼,然后一只手搭在椅背上,很舒服地靠了下去。
"啊,这样就舒服多了。你不知道,我很马虎的,经常忘带谱子。有一次,连黑管都忘了。坐在那吧,就觉得少点什么,后来指挥的手都抬起来了,才明白过来。"
鳌翔恨不得把头扎进土里,实在忍不住要笑。"你干嘛给我说这些?"他强忍着,假装正经。
"哼,我长这么大没有人敢顶撞我,那天在饭桌上,你居然......"冰川的眼神又变成了大小姐。
"找我报仇是吗?"
冰川遥遥头。"我想和你成为朋友,觉得你挺有意思。别人让我高高在上、双脚悬空,那样太不自在了。"
"不仅是不自在,摔下来还疼呢。"鳌翔有点明白冰川的心理了。"你呀,不让别人抬,得自己先放下来,平易一点,宽容一点。"
"看来我是得改变一下形象了。你看我今天的打扮怎么样?"
"很不错,非常可爱。"
"原来真的和玛丽亚说得一样,男人喜欢可爱的女生,不喜欢酷的。"
"也不全是。哎,我说,玛丽亚是谁?"
"我家的菲律宾女佣,和我一样大,这裙子就是她的。"
"外表容易改变,关键还是内心。"
"翔公子可真风趣。"
"别叫翔公子了,我就是一介草民。也向往着住大房子,有佣人打招呼,体验一下你的痛苦。"
"那以后叫你小翔吧。"
"好的。那我们就是朋友了,请多关照。"
"嗯,以后叫我由衣就好了。"冰川眯起眼睛,歪着头向鳌翔行了个礼。鳌翔忽然觉得这女孩有些可爱了。
.....
"今天没忘带黑管吧?"
"讨厌。"
时间差不多了,鳌翔和冰川准备动身去排练。走到校门口,看见裕子正在那里踟蹰不前,对着铁门做深呼吸。
"裕子!"鳌翔叫了一声。
"色狼!"冰川小声嘀咕了一句,她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因为鳌翔直呼裕子其名,还叫得那么热情。"这人是谁啊?"冰川没好气地问。
"菲利斯的硕士啊,青山裕子。明知故问。"鳌翔清晰地记得那天在楼顶,冰川还信誓旦旦地告诉大家要和裕子合作协奏曲。
不过,今天的裕子是有一点不同。夕阳柔和的光照在她脸上,在身后模糊的锦簇花团的衬托下,人物更显得鲜明,这也引得鳌翔定下神来,仔细地看。虽然认识一段时间了,但是鳌翔并没有仔细端详过裕子的长相。
小眼睛,单眼皮,鼻梁也不高。耳朵上戴着一对大耳环,是几乎垂到肩膀的大金环,在头发里若隐若现。要不是那时那刻的风花光影,裕子的长相真的很不出众。
不过身材不错,腰细细的,腿直直的,一看便知道不是在榻榻米上长大的。日本人的孩子从小在榻榻米上爬来爬去,长大了还是跪在地上吃饭、聊天、看电视,久而久之,腿就罗圈了。
她们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近几十年,铺木地板、睡床的家庭越来越多,日本姑娘的萝卜腿也少了。不过,这只限于有钱人家,因为把用了几十年的榻榻米改成木地板,或是重新买一处木地板的房子,花费都要在千万日元以上。
"怎么不进去?"
"今天真的要排练协奏曲了,我紧张。"
"青山小姐,你都弹到研究生了,不应该没这个自信吧?"冰川对裕子说话总是横着出来。
裕子没说话,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
鳌翔大摇大摆地坐下,他的对面是冰川由衣。冰川的打扮引得许多团员围上来阿谀奉承,鳌翔歪着头冲她坏笑,她也皱起眉头,无奈地回了一个眼神。
接着,一个眼神接着一个眼神,包括指挥在内全体吃惊,长笛与黑管的配合史无前例地和谐。
胡子指挥自己陶醉在音乐当中,他的手在画圆,越画越大,你来我往的旋律仿佛生自他的手下,而他的臂膀又好像是在随着旋律舞动。他满脸陶醉,花痴般地摇着头,说:"深情点,再深情点。"
《天堂与地狱》排练结束,冰川让大家安静下来,请裕子走到前面。
"这是菲利斯女子大学的钢琴硕士,是与我们合作钢琴协奏曲的。今天开始和我们一起排练。大家欢迎。"
"虽然我已经来乐团几个月了,可是演奏还是第一次。再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青山裕子,请多多关照。"她鞠个躬,弯下腰的时候正好看见鳌翔,便给了他一个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