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还要从半年前的骑射大赛说起。当时苏农世在赛场上十箭射下十只鸷鸟,引得全场突厥人惊呼称赞,正当苏农世收拾好弯弓和箭袋准备下场时,苏农殷区以切磋射艺的名义骑着马冲上场来。场上顿时鸦雀无声,熟悉苏农殷区的人都清楚,这个人的目的才不是什么切磋,而是想砸场子搅局。
苏农殷区虽然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却绝非游手好闲之辈,他拥有着超乎常人的射艺,百步之内百发百中,绝大多数突厥人都不是他的对手。苏农殷区自负箭术高超,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上场的这个苏农世自然也不例外。苏农殷区早在场下就看见了苏农世的表演,对于众人的惊呼他不屑一顾,高傲地给手下们留下一句话:“我会让这个人颜面尽失。”
进入赛场的苏农殷区根本没用正眼看过苏农世,在苏农殷区看来,苏农世只不过是他用来衬托自己高超射艺的工具,用完就可以随手丢掉,跟他手下的那些奴隶没什么区别。至于让苏农世丢面子都是其次,苏农殷区本就没把苏农世当人来看,只是想借此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苏农殷区这一次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在苏农殷区上场后,他和苏农世的“切磋”随即开始,规则很简单,两个人每人各发六支响箭,射击两百步外飞起的鸷鸟,射中多者为胜。这次射击的距离相较苏农世刚才整整翻了一倍,苏农殷区意图用这种方式展现自己精湛的射艺,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在他最后一箭射落第六只鸷鸟时,苏农世竟然一箭双鸷。
这样的结果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大跌眼镜,一片唏嘘声中,苏农殷区一脸茫然和不知所措,片刻后他意识到自己败在了苏农世手下,白皙的脸从脖子红到了耳根。苏农殷区却不愿相信自己的落败,强势地要求苏农世与他连着又赛两局,却仍然没能取得想要的胜利。
连败三局的苏农殷区终于肯正视苏农世,神情不再居高临下,而是带着极强的怒火和怨念。他盯着苏农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放出狠话:“你让我丢了人,我会让你丢掉性命。”
从这之后的苏农殷区想尽办法要加害苏农世,不断地给苏农世找麻烦,试图找到一个借口把苏农世名正言顺的杀掉。他甚至在追捕苏农世这件事情发生的前一个多月,还带着手下的骑兵把苏农世家的草场和毡帐一把火烧毁。
苏农殷区的种种报复行为给苏农世一家带来了很大的麻烦,在一个多月前的大火后,苏农世的父亲终于对儿子犯的“错”忍无可忍,把苏农世绑起来鞭打,还逼迫着苏农世去给大酋长请罪,以平息苏农殷区无休止地报复。在苏农勃哥塔的苦苦求饶下,苏农世的父亲才没有把苏农世送到大酋长的手里。
苏农世不是那种轻易会记恨别人的人,但苏农殷区做的这一切实在太为过分,逼得苏农世不得不用最尖锐的自己去面对苏农殷区。那场大火后,苏农世找到了苏农殷区,当着苏农殷区的哥哥苏农殷山和一百多奴隶的面,毫不畏惧地说出这样一句话:“苏农殷区,如果你有点骨气,就别牵扯到我的家人和朋友,你想干什么,直接冲我来。”
自此之后,苏农世和苏农殷区真正成为了冤家对头,见面必然针锋相对。这两个人的仇怨甚至被苏农部落的很多人知道,众人其实早就看不惯苏农殷区的高傲,但没人敢像苏农世那样头铁,还是照旧跪在苏农殷区的脚前,借着这个冲突的机会出自己心中的一口恶气。只不过这些人既瞧不起苏农世长着一张汉人的脸,又不敢直面强权,对于苏农世和苏农殷区之间的冲突,尤其是他们极为熟悉的、苏农殷区单方面的暴行,他们并没有想过出手想助,只是作为看乐子的旁观者。
这一次苏农部落的骑兵对苏农世的追剿,似乎正是苏农殷区一手筹备而成。
“苏农殷区,你伤害了我的堂奥古奇。”苏农世站在倒地的堂奥古奇身旁,看着骑着马高高在上的苏农殷区,面对周围三十多名彪悍的骑兵,他的眼神中看不出一点畏惧。
“很快你就会和它一样。”苏农殷区低头瞧着苏农世,脸上带着贵族的高傲和不屑。“我早就对你说过,总有一天,我会报当初的羞辱之仇。”
“你想怎么做,杀了我?”此时的苏农世已经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慌乱,表现得极为镇定。既然落到了苏农殷区手里,那他就坦然接受,眼下逃跑是不可能了,无论苏农殷区使用什么手段,他都不能显现出自己的弱势,哪怕真的是死,他也绝不会向这样歹毒的人低头。
“苏农世,不是我想怎么做,而是大家、整个苏农部落想怎么做。”苏农殷区缓缓地说道,“你自己做了什么不清楚么,梦见了‘珠昆’却隐瞒不报,我和阿查奉命捉拿你,还有你身旁的苏农亚士迪。”
苏农殷区说着,把目光移到苏农亚士迪的脸上,一字一顿地接着说道:“应整个苏农部落的要求,我要把你们带回去,献给最伟大的‘珠昆’。”
苏农亚士迪的头低的几乎要埋进雪地中,完全不敢抬头看苏农殷区。他的双眼写满了恐惧,嘴唇发白,浑身上下不断地发抖。
“珠昆”两个字一说出口,苏农世的脑袋顿时“嗡”的一声,这个苏农殷区是怎么知道自己梦到鹿头人的?难道他抓住了自己的阿查,然后逼问出了这一切?
这个想法随即被苏农世的判断抹去,在这三十多骑兵中他没有见到苏农勃哥塔的影子。退一万步讲,就算苏农殷区真的抓到了苏农勃哥塔,按照苏农勃哥塔那样刚烈的性格,宁愿自己身死,也绝不会出卖弟弟苏农世。
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怎么知道我梦见了鹿头人?”苏农世承认了这个事实。隐瞒在此时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就算苏农世死不承认,苏农殷区这帮人也会动用武力把他和苏农亚士迪绑缚回去,他们就是冲着苏农世来的,不把苏农世推进祭神的火堆,苏农殷区绝不会善罢甘休。
“这就要问问你的好朋友苏农亚士迪了。”苏农殷区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冰凉的笑意,双眼直视着苏农亚士迪,锐利的目光几乎要把苏农亚士迪从内向外剖开,“这个人的阿查可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痴傻,反倒是个懂得害怕的聪明人,他向我吐露了一切,你们梦见‘珠昆‘的一切。”
“你把他怎么样了?”苏农亚士迪听到这番话猛然抬起头,对上了苏农殷区漂亮的眼瞳。他的目光透着怯弱,眼中却布满血丝,虚弱地叫道。
“能把他怎么样?”苏农殷区淡淡地说道,“不过是先你们一步送上祭神的祭台。”
“你……”苏农亚士迪大叫一声,几乎要昏阙过去。
苏农世一把揽住苏农亚士迪的腰不让他摔倒,怒目看着苏农殷区,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嗓音,“你分明是在说谎,三更半夜,你怎会跑到苏农亚士迪家的草场,去审问那样一个痴傻之人?”
“苏农世,你小子的嘴可真硬。”苏农殷山在一旁说话了,圆脸上透着凶恶,他的声音既尖又细,完全不像他肥硕的体型,“你不知道那个傻子闯了多大的祸,他带着引火之物闯进了吐屯家的草场,一把火将几百顶毡帐都点着,要不是我们赶去的快,那片草场现在就是一片火海!这样的人死一千次都不够,现在的他正在祭台上绑着,等着和你们一起祭神!”
苏农殷山的话还没有说完,苏农世已经全明白了。这些人来抓他们的前因后果,到现在全部明了,苏农亚士迪的傻子哥哥跑进了吐屯的草场,放火后被抓起来审讯。这个疯傻之人肯定是被鹿头人吓坏了,才会逃到那么远的地方,而且他当时一定和见到苏农世的时候一样,念叨着鹿头人之类的话语。
但鹿头人的形象在苏农部落是大忌中的大忌,一旦说出这样的话就有可能被送去祭神,每个人对这三个字都极为敏感。在听到苏农亚士迪的哥哥这样说之后,那些人势必会追问下去,而苏农亚士迪的哥哥过于痴傻,完全比不上普通人的智力,稍加诱导就会把知道的东西全盘道出。
而且,苏农亚士迪的哥哥只认识苏农亚士迪和苏农世两个人,张口闭口中离不开这两人的名字。虽然苏农世没有告诉他有关鹿头人的事,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一边说着鹿头人,一边念叨苏农世和苏农亚士迪的名字。因为在这个傻子的世界中,只有这两个人对他好,他也只记得住这两个人。
他却不知道,也根本想不到,他的心心念念,害了他最离不开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