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海,被压在废墟里面,你说过的话也是假的?”
“没错!”
“在厦门,你买的那个院子也是故意做给我看的?”
“是的,是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不过如果你喜欢,我完全可以把那个院子送给你,作为你陪我玩这一场游戏的酬劳。”
“游戏?”姜杨冷笑地反问道。
“姜杨!”顾恣扬突然向前一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死死攥住她的手腕,“这是你教我的,有仇必报!你和你妈害了我全家。你知不知道我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究竟有多开心?你知不知道,我一想到你满心欢喜地穿着这件婚纱,巴巴地走到我面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我羞辱,我的心里有多开心?”
“你放开我……”姜杨突然有些崩溃,挣扎着想要挣脱他的束缚。
“怎么?不开心?嫁给我不是你这辈子最开心的事情吗?”顾恣扬穷追不舍地追问道。
“放开我!”姜杨低低地吼了一声。
“还没有完呢,姜杨。我对你说过什么?‘你拥有的所有东西,我都会一一从你身边夺走,哪怕剩下的最后一个硬币。不能夺走的,我会如数毁掉。所有你在乎的,所有在乎你的,我会一样一样地摧毁。’你忘记了吗?”他恶毒地提醒道。
“你想要怎么样?别对她说……”姜杨突然间意识到他要干什么,惊恐地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贾宇晖,把钟丽推过来!”顾恣扬脸上的笑意越发恐怖。
“别……顾恣扬……她已经神志不清了……”姜杨突然万分恐惧,她抓着顾恣扬的衣袖低声哀求道。
“你在求我吗?”顾恣扬眼睛含着冷冷的笑意,轻声问道。
“我求你!我求你!她之前已经脑出血两次,经不起这样的刺激,我求你!”姜杨忙不迭地点头哀求道。
顾恣扬轻蔑地笑道:“我只是想跟岳母大人闲话家常而已。你既然那么想嫁给我,我孝顺一下她也是应该的。毕竟……我自己已经没有父母了,不是吗?”说到最后的时候,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每一个字。
这时候,贾宇晖推出坐在轮椅上的钟丽,她看上去更加衰老了,满头白发,曾经艳丽的面容也犹如一朵早已凋零的花,满脸都是呆滞的神情。
“钟阿姨。”顾恣扬拖着姜杨走到钟丽的面前,笑眯眯地说道。
“你是……”钟丽抬起头,疑惑地皱了皱眉头。
“你不认识我了?我是顾恣扬,顾星辰的儿子啊!”
“顾星辰?顾星辰……”钟丽听到这个名字,似乎有了一些反应。她低头想了想,终于双眼放出一抹亮光,“顾星辰,他说他要娶我的!我知道顾星辰,他在哪儿?”
顾恣扬瞟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姜杨,她绝望地抓着他的胳膊,哀求道:“顾恣扬,求求你别说……她真的会受不了的……”
顾恣扬没有理她,转头对钟丽露出一个笑容,那笑容犹如一朵带着致命毒香的花朵,看起来那么妖艳,又那么阴森恐怖。
“钟阿姨,你忘了?顾星辰他死了。”他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顾星辰……他不可能死,他还没有娶我……”
“他死了,是你亲手杀了他,你忘了吗?那天你站在马路边,他跑过去拉你,然后被车撞死了。你忘了吗?那么多的血,流了一地……”顾恣扬声音轻飘飘的,像是魔鬼的声音。
钟丽猛地睁大眼睛,惊恐地捂住胸口,尖叫道:“不是我!不是我!不会的……”
“你杀了他,你不是应该很开心吗?他辜负了你!你就应该杀了他!”顾恣扬猛地抓住她的肩膀,恶狠狠地说道。
“不!不!”钟丽惊恐地睁着眼睛,像是见了鬼一样,她挣扎着想要摆脱他。
姜杨猛地从钟丽身边拉过顾恣扬,抬起手狠狠给了他一巴掌,骂道:“浑蛋!”
她身体不住地颤抖,整个手臂都震得麻木了,却感受不到半点疼痛!
顾恣扬嘴角破了一点儿皮,他不屑地低头,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
姜杨赶紧扶住钟丽,慌乱地安慰道:“妈,不是的……你别乱想,他骗你的……”
钟丽胡乱地低声说着什么,像是混乱的呓语,突然间她睁大双眼惊恐地看向姜杨,以至于眼白都露了出来。之后她整个身体都呆滞而僵硬了一秒钟,然后身体猛地向地上歪倒了下去。
“快来人,救救她!快叫救护车!”慌乱中,姜杨抱着昏迷不醒的钟丽惊叫道。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患者已经大面积脑溢血,而且是脑干部分,现在已经进入深度昏迷,恢复的可能性很小……”
“我们尽力了,患者已经脑死亡……”
“姜小姐,签字吧……”
医生的声音还一遍遍回响在姜杨的脑子里,她有些呆滞地看着躺在病床上、没有一丝生气的母亲,她的皮肤上甚至浮现出一种死人才有的青灰色,两颊和双眼也微微凹陷下去,看得姜杨有些心疼。
抢救了二十多个小时,从始至终,姜杨都显得异常冷静,一言不发地坐在医院的长凳上。反而是郭然哭得像是个泪人,连连咒骂顾恣扬,如果当时她在,一定要狠狠揍他一顿。姜杨没有理会郭然的碎碎念,她只是好像一个无关的人坐在这个熟悉的走廊上,遥想当年顾星辰也是被送进了这间急救室,她也是坐在这张椅子上,那时候她显得六神无主,惊慌失措,是顾恣扬拯救了她。
那么,今天又有谁能够拯救她?
姜杨平静地看着床上这个女人,只要她点头,医生就会拔掉呼吸机,这样唯一证明钟丽活着的心跳便也不存在了。
或许这样,钟丽就能彻底解脱了!
姜杨轻轻整理了一下女人些许凌乱的鬓角。
看着这样的母亲,姜杨并没有多少伤心,反而有一种常人无法理解的平静。从小到大,她和钟丽之间甚至没有多少亲情,唯一维系着的,除了血缘,就是那个对每个人都具有特殊意义的称号——母亲,可是她却从来没有在她这里感受到过来自母亲的爱。
如今,她能够亲手结束她的生命,结束这个女人痛苦的一生,反而让她感到莫名的安心。
她紧紧抓着钟丽的手,将她握在自己的手中,感受着这个女人作为母亲的最后一丝温暖,轻声说道:“妈,你安心地走吧。你总是认为爸爱的人不是你,可也许他已经在下面等了你几十年了!”
呼吸机传出来的嘀声,代表了死亡,姜杨突然感觉自己的心里空洞洞的,所有的爱恨情仇,终于在这一刻,伴随着面前这个女人生命的终结而画上了句号。
再没有了爱,没有了恨,没有了令人疯狂的爱情,没有了给人痛苦却无法舍弃的亲情,所有的人都通过付出生命和灵魂的代价,让这场可笑而愚蠢的爱恨终结。
他们以爱为名,折磨着别人,折磨自己。
姜杨突然感觉到莫名的厌倦,如同骤然间喷涌过来的潮水一般将她淹没,医院里面的一切都让她厌倦,周遭的人让她厌倦,消毒水的味道让她厌倦。
死亡让她厌倦!
她感觉到窒息,只觉得到处都是一片死寂的白,刺痛她的眼睛、她的大脑、她的每一根神经。她踉跄着逃出医院的大门,来到外面熙熙攘攘的街道,身边都是匆忙经过的人群,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冷漠坚硬的面具。只有她茫然地站在喧闹的街边,身上还穿着昨晚没来得及换下来的婚纱。四周的人们投来好奇的、探究的目光,让她感觉自己好像身处在一个缥缈而陌生的异世界。而她就是一个小丑,站在人群当中,被人当作笑料。
她掏出电话,茫然地看着屏幕,想着究竟谁能够将她救出这个诡异的、冷漠的、让人窒息的世界。她迫切地需要一个这样的人,把她从这个毫无希望的世界里面救赎出去。
好久之后,她才终于拨通了张墉的号码。
“喂?”张墉低沉的声音,伴随着电流轻微的嗞嗞声传来,像是真的有微弱电流通过话筒,传递到她的耳朵里,迅速地游走,直到心脏,莫名轻颤。
“带我走,张墉,带我走……”她绝望地说。
钟丽的丧事是张墉一手处理的,没有守灵,没有大张旗鼓地出殡,只用了最快速的方式将钟丽与姜源常合葬在一起。
“母亲终其一生都执着于顾爸,可是死后她却连与他合葬的机会都没有。她后半生为了优渥的生活条件委身于一个有妇之夫十几年。可是她精神崩溃之后,那个男人竟然一次都没有来看过她。你说人为什么要这样执着于某些东西呢?”姜杨看着墓碑,声音轻得像是一脱口就能被风吹散了。
“每个人都有他追求生活的方式,只要我们自己觉得值得就可以了。”张墉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顾爸只是去了不到一个月,我的整个世界就彻底颠覆了。原来世界上的事情可以这样的奇怪……”姜杨面无表情地说道。
自从婚礼之后,姜杨的身体里就好像失去了某些东西。可是到底失去了什么,姜杨本人和作为旁观者的张墉却都说不清楚。
在张墉看来,表面上她好像又变回了一年前的那种状态。那时候顾恣扬还没有出现,而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就是像现在这样,不喜不怒,像是一个木讷的、天生不苟言笑的人。而相对于那种状态,如今的她又增添了一份死寂的安静,像是一潭不再流动的死水。仿佛她的灵魂被人钉在婚礼那天,无法挣脱,而她想要继续向前,肉体只能挣脱灵魂独自向前。
这样的挣脱,或许早已让她血肉模糊,只是被她隐藏起来,埋在最隐秘黑暗的坟墓里,用冷漠支撑肉体,用苦痛替代灵魂。
张墉站在她的身边,心疼地看着她,看着她这张年轻、可是却好像已经死去的脸,轻声说道:“姜杨,我们去南方生活吧,找个气候宜人、四季如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