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大江,孤舟
孤舟坐着三人。
船中央坐着一男子,闭目养神。
船前乃一青衣小厮,煮茶,发呆望着落阳。
船后一老叟佝腰撑船,恍若流金般的江面激起层层涟漪。
“诶,又是一天!又过去了哦。”青衣小厮叹了口气,直起腰来,眺望远江。
江名焚江,发于冰鳞冻语川。初极狭窄,而后地势越平越宽,至江渊国,江面横无际涯可有百丈之宽,一路顺流斜跨蛮荒大草原至大秦海。
听闻此话,舱中此人走出舱来,眺望那轮沉浸江面的金阳。
“什么时辰了?”此人身穿麻布,脸庞坚毅。
“快申时了,这一天又算完了。”青衣小厮百无聊赖的拨了拨水。
“倘若是白活,那一天有什么用呢?”男子低头看向小厮,面孔不怒自威。
“嘿,白活?说的是好听!这世上又有几个不是白活的?”小厮瞅了男子一眼,又慢悠悠的转回来。“这男人啊!要是不想白活,还得去邀月阁!那里的姑娘可水灵啊!要赶上运气,说不定,还能碰到玖儿姑娘呢!”
男子恼怒的瞥了眼小厮。
舟突然停了,泊在江中央。
男子察觉船停,不满的向老叟望去。只见那老叟佝偻着腰,茫然的看向江对面。
男子缓缓望向江边。
江边有一人,身裹黑袍,黑帽遮的严实,唯露出嘴角。嘴角极其鲜红,如女子般涂了胭脂。
男子眨了眨眼,摩挲着手中戒指。
“朕还未过焚江,徐大将军便要动手吗?”男子冷冷的看着黑袍男子,声音洪亮,顿时波及整个江面。
青衣小厮猛地一抖,惊恐的看向身后的男人。随后,猛地一想,目光在黑袍人与男子间不断切换。
船尾老叟倒是一脸平静,仔细看,便可发现那老叟耳朵处只剩两洞。
黑袍人沉默不语,从腰间缓缓掏出一把长剑。剑身镂空,其锋如霜,清风掠过,呜呜作响,凄凉无比,犹如哭泣。
“呵呵,徐大将军,你来杀朕,孑然一人,朕服你好胆,是个人杰!但你若连破军枪都不用的话,未免有些太瞧不起朕了吧!”男子眯着眼,紧盯着黑袍人。
黑袍人沉默不语,江皇不禁叹了口气。
“徐谓,一山难容二虎!当年,我率先称皇,自有我的不对。如今,你我二人分握重军。无论如何,今日,便要决个高下了!”
黑袍人听闻此话,不禁抖了一下,手中长剑紧握,直指江皇。
“徐渭!今日之战,你赢便携军上江州,称皇!吾赢,徐州便要除名。”
江皇见此,不再多说。
手中戒指一闪,一杆长枪闪现。枪身笔直,其缨若血,寒芒璀璨,而其上更有雷光闪烁。
此枪一出,江皇眼中黑瞳顿变得雪白,雷芒涌动。
江上清风屡吹不止,恰在一瞬,风停,黑袍人手中剑停止呜鸣。
几乎同时,江皇一脚踩船,黑袍人纵跃而起。
枪出如龙,枪尖缭绕丝丝雷芒,走的乃至刚至阳之路。一枪落下,宛若蛟龙出渊,轰隆一声奔向黑袍人。
黑袍人虽被遮眼,却如有所感,剑法轻灵,舞动起无数剑芒,将漫天枪影锁死。
枪剑相撞,眨眼间,火花四溅,宛若洪钟大吕相撞,江面震起无数道水浪。
青衣小厮痴呆地看着天空那两位宛如神明的人。
江皇不断出枪,势若万钧,带动赫赫风雷,不断砸下。而那黑袍人却挥剑密集,不断有风冲击他的脚掌,使他抵御住江皇的每次进攻。
“冰鳞的沧冰术!徐谓,你为了对付我,同修两术吗?”江皇眼神冰冷,雷电在他周身嘶鸣着。澎湃的灵力不断在筋脉中游走,而细碎雷浆便蕴含在灵力之中。远远望去,江皇通体骨骼分明,宛如雷电所铸。
“雷涡!”江皇暴喝,青衣小厮眼见那通体流淌着雷电的身躯猛地一震,肉眼可见的雷电疯狂的涌向江皇的右手。那右手宛如一个漩涡,不断吸收着涌来的雷灵力。
“雷涡!”暴喝声振聋发聩,黑袍人竟也沙哑喊道。
青衣小厮不置可否的盯着两具雷电涌动的身躯,捂住了嘴巴。
“破军式!”
“封河剑!”
两声暴喝同时响起,江皇右臂猛然坠落,枪尖带动狂雷,枪芒暴涨,如同彗星而落。
一道剑光如霜,刺目而来,雷光在剑芒中纷飞,冷酷杀意瞬间冰封附近江面。
轰隆!
清光犹如天上月,雷枪璀璨的瞬间将江河上下照亮成银白一片。
雷枪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刺向剑光,犹如弯弓倒插箭。雷枪势沉,那剑光犹如哀鸣般的嗡了一声,竟直直被雷枪插入大江之中,沉入江底。
江皇黑袍二人瞬间拉开,各自倒退江畔,隔江相望。
夕阳幽幽的坠入江下,天地倏忽间幽冥开来。
兹兹呲!江面忽传来兹兹的声响,青衣小厮惊慌的望向江面。大片的白雾升腾,几百里宽的江面眨眼间以小舟为圆心,如涟漪般扩散开来,冻结一片。
天地苍茫。
“你输了!”黑袍人沙哑地说道。
“嗯!”江皇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看向白皑皑的江面,四周植物皆附上了霜,周围皆蒙上一层冻汽。倘若置身于此,怎么也不会相信这乃立秋七月。
“好强的剑法,这剑法好像触碰到了那个层次。是吧?”江皇闭上了眼,仔细谛听那冻结的江面。
“嗯!”青衣小厮好奇的也听了此声,随后,他猛的一屁股瘫在船上。
那江面冻结的每声,皆是剑鸣,如洪钟大吕般撞击着青衣小厮的魂魄。那老者耳聋,所幸无事。
“有这般的剑法,一个皇位让你又何妨呢?徐谓。当年,你兵出天渊,杀得蛮人抱头鼠窜。若非纪安在,你的确该最耀眼。”江皇叹了一口气,两鬓斑白的他眺望江际,已经无一点夕红。
“上路吧!你老了,连同你的野心上路吧!”黑袍人平淡说道,声音里携带一丝颤抖,帽子掩饰不了他的激动。
“徐谓,呵呵,真是厉害。”江皇盯着对面的黑袍人。“世人皆称你为雷将,一手破军枪横挑十万蛮军。他们都只知此,连我也这般认为。哈哈!不过,徐谓,今日,老夫就是死,也要拉着你上路!”
江皇眼神骤然明亮,那衰老的身躯仿佛具有千钧的伟力。
“引雷术第二式——诸天雷泽!
诸天雷泽——苍穹眼!”
天地突然阴沉开来,火烧云瞬间聚集在一起,无数道雷霆在云彩间游走,而江皇头顶不断有雷霆奔来,缓缓缠绕,旋转在一起,如个漩涡,更如一个雷眼俯视世界。
雷电如藤蔓蔓延向四周,江皇如颗迅速发芽的种子向四周挥舞着雷电。
天象!触碰到术法第二式的人使用到神通的表现,以环境沟通的能力而造成压制的效果。
焚江再次破碎开来,大块的冻冰在江面浮沉,小舟被碎冰冲击的摇摇晃晃,雷电在江中嘶吼着,整个焚江都变成了雷江。
“让我下去,放我过去。混蛋,别打了,再打我就死了,让船划过去。”青衣小厮声嘶力竭的吼道,眼里充满着深深的惊恐。
没人理会他,他的声音瞬间被风浪淹没。老叟面色平和,倒不惊恐,仰头看向天空,浑浊的双眼里倒映着漫天雷电。
万枪齐鸣!
江皇猛然一挥手,风云变色,周身威严恍若来自苍穹的帝王,气势压制黑袍人说不出话来。
一丝丝雷电凝聚成棍状,电弧灼烧空气,轰鸣声如巨兽震翅,青衣小厮彻底陷入了耳聋,那种千万头巨兽如潮水涌来,狂野的撕碎了他的神经。
凡俗与修士间,犹如天渊。
声音由狂暴转为嗡鸣,那种想要宣泄的巨力开始被雕琢。鬼神般的掌控力,数万杆雷电从苍穹到江面如千军万马严阵以待,仿佛有数万位大师持削雷电的刀,将棍状的雷电尖端削的锋锐,缓缓呈现枪状!
空气中激荡着霸道绝伦的枪意!
青衣小厮痴呆地望着那江畔的万丈雷枪。这个人已经傻了,他误入了神明的战场。
江皇凝视着黑袍人,微微皱眉。仿佛再说:还不出手?
黑袍人笑了笑,非常平静的握住了手中长剑。
江皇闭上了眼。他可以杀死用尽全力的徐谓,但他不能这样取胜。
江皇随即张开双眼,冷酷无情。他是端坐在一国皇座的男人,是这个大陆最懂战场规则的男人。
“杀!”
一字吐出,东江畔的万道雷枪从地到天齐齐向西江畔的徐谓刺去。那悬挂高天的枪支,那江皇身边的枪支,皆行直线,嗡的一声戳向徐谓,犹如一杆长枪所向。
黑袍突然动剑了,他做的是刺剑式,竟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刺。朴实无华!
这一刺却极快,带动的疾风瞬间吹掉黑袍人头上的帽子,露出张苍白的脸,还有咧开的嘴角。
江皇一看,瞬间变色。
“呵呵,恭送陛下上路!”黑袍人阴双手合十,笑着鞠下了躬。
长剑极快,嗖的一声,便到了江中央,洞穿了青衣小厮的身躯,这个痴呆的人瞬间掉下江去。
江皇震怒的看向那江畔之人。
剑极快,在那万枪还未至江中之时,那剑便要洞穿老叟了。
江皇面色一变,不可思议的看向那老叟。
剑尖就要刺入老叟的衣服之时,老叟竟身体微欠,快的留下一道残影,手直直地一抓,那剑竟稳稳的停在了他手中,依然作刺状。
万枪已至,老叟猛地挺直了身板,眼神凌厉,一扫先前的浑浊,长剑发出一声轻鸣。
老叟冷冷地一斩,平平无奇。
江皇却扑通地跪了下来,他的双眼乃至灵魂猛然破裂,被那剑斩碎。
他仰头看着那驰来的剑光。
相比瞎子突然看见第一眼世界所借助的光,这剑,给江皇带来了绝望,带来的是彻头彻尾的黑暗和死亡。
黑袍人紧紧凝视着那剑芒,这是老叟第二次在他面前出剑。漫天雷枪在那剑芒前瞬间崩溃,一缕剑气便斩碎数千杆雷枪。
剑芒悄无声息的洞穿江皇的头颅。黑袍人不禁叹息一声。他并非叹息江皇的死亡,他为剑客不会再出剑而惋惜。
阴云消散,月出天朗。
“奇怪,莫非有大修士在斗法?”远方的人不禁好奇的看上天去。
月出大江明,清风阵阵,吹动江边植物,沙沙作响,一派安详。
“他的确该杀,这个大陆他目前是最有希望触碰到第三境界的人!”
说完,老叟又接着佝偻着腰,手中长剑不知怎么的消失了。他缓步走向船头,坐下,小舟顺流而下。
老叟虚眯着眼,似乎仰望月亮,似乎睡着觉,嘴角轻轻的哼着歌。
黑袍人跪在地上,恭送着老叟的离去。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的斜长,在江水的涟漪中摇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