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马行在小巷,转而向一处青葱陵园而去。
“青云,几年下来,倒是麻烦你了。”陈河看向江青云,面带微笑道。
“哪里,城主也是省心。我所教诲的,都遵从了。”江青云年纪约比陈河大上一些,鬓边有着些许苍白,整个人透着书生的秀气。
几年来,表面上的江妖训军治城。暗地里,大多数东西都是江青云在操作。
为了树立威信,抛头露面的都是江妖的了。不然,指江妖的脑袋,整个江州不知要乱成何样。
明面上,江妖是城主。但江青云知道,为何江妖执意要在城主前加个小字。因为,真正的城主是眼前这位青衣男子。
他一石二鸟,将江妖放在纪城不仅是为了安全,更是为了控制纪城。
陈河当年赴任将军,特地从文官中相中了江青云。
如今算来,江青云做江妖的幕僚也有四五年。江妖虽鲁莽,但陈河吩咐一切大小事件,悉听江青云。
“青云,我身边都是粗人,谈谈江残年遇刺。你认为有几成?”陈河看向江青云。
两人马儿慢走,穿过街道,来到一派绿水青山内。
“将军是问,徐巍有几成吗?”江青云笑了笑。
“知我者莫如青云。”
“那我说七成。三十年前,六国联合,战胜蛮族。”江青云娓娓道来。“青衣将军可能不知,当年为了叫徐国,还是叫江国,整个江渊吵的可谓天翻地覆。朝堂之上,文武百官都是兵戎相见。”
“哦,有此事?我只是听老头说争论的有些凶狠,没想到发生什么。”陈河摇了摇头,有些不明所以。
江青云笑了笑,知道陈河嘴里的老头是谁。“幸亏纪圣通理,劝通徐巍将军。徐巍将军成了异姓侯,掌握徐州,养有五十万天渊军。坐镇一方,可谓西南镇蛮王。做到这地步,也不差皇上一点。将军,可知江渊二字由来?”
“难道?”陈河诧异了一下,若有所思地问道。
“没错,江这个字便是江残年的江,渊是徐巍天渊城的渊。这一前一后,说是江国,倒不如说有着两个皇帝。”
“难怪。”陈河恍然大悟。“徐州一直自认为皇,不愿屈人之下。”
“没错,徐巍当年更是在纪圣面前发过誓。纪圣仙逝五年之内,江渊与人族绝对安然无恙。”
“江残年死的时间是?”
“恰是纪圣仙逝五年之后的那天。”
“这么巧?”陈河也不禁有些震惊。
江青云反问道。“大人相信这是巧合?”
“可信,可不信。”陈河幽幽地吐出了一口气,感觉脑袋有些沉重。
“大人远在西疆,镇守大秦海与冰鳞。您可能有所不知,洗宰曾上书发兵蛮荒,剿灭蛮族。而徐巍将军据理力争,最后闹得是不可开交。为此,洗宰便游说五国。据说,皇上是同意洗宰提议的,也曾下令徐巍动兵。徐巍却一点不理,江徐二州一股火药味。”
“这难道就是导火索?”陈河皱眉问道。
“小的倒是不知。江渊剑拔弩张,蛮荒虎视眈眈,盛冰二国又不安好心。大人肩膀的担子可不轻啊!”江青云看向陈河说道。
“不必打趣我了。该来的总会来的,想躲也躲不掉。”陈河摇了摇头,又问道。“对了,除了徐巍,你认为谁还有可能?”
“大人,十大高手中,江残年排第五。第一的剑仙是天上神仙,第二是圣人,第三是不知死活的蛮族大统领,第四是镇蛮将军。若不是镇蛮将军,将军想说蛮族是否要重起军吗?”
“正是!我镇守西疆几年,对蛮荒已不了解。我想知道屠城万里到底是死是活,十二部落实力如何。”
“蛮荒以内,一点消息都收不到。外围草原只有狼蛮活动,内部部落皆没有消息。我想,倘若屠城万里活着,他必会密谋复仇。我若是他,便是杀死皇帝来挑起内乱。所以,我说七成,剩下一成半赌的是屠城万里,一成半是其他皇帝。”
“若是屠城万里活着,那三成都是他了。”
“没错。”江青云点了点头,眼中表达着赞许。和聪明人交谈就是省心,和江妖交流差点没累死他。
两人到了一座陵园前,陈河独身进入其中,江青云拴住两马,静静等候。
陈河慢步走来,面色严肃,从纳戒中掏出一捧鲜花。
葱茏绿翠,鸟语花香,座座墓碑上面刻着姓氏。
陈河绕过许多墓碑,来到一块墓碑前。与墓地立着的许多墓碑不同,此地偏僻悄然,阳光穿过林间,被剪的细碎,斑驳光影落在青碑之上。
江天,陈河,江妖之母——江瞻月之墓!
“娘亲,河儿来看你了。”陈河目光变得柔和,跪地献上花。
十几年前,纪州有一户人家。男子是个猎户,女子是个裁缝,战乱之中两人相濡以沫,终于熬到了人族获得自由的一天。
然在蛮族沿巫江撤退时,路过阴山。猎户正带着他的儿子打猎,两人不慎在丛林内走散。猎户慌忙地找遍整个阴山,也不曾见到儿子的踪迹。
猎户回到家中,女子听后以泪洗面,猎户日日醉酒。几年过去了,也不曾找到儿子,两人认定儿子多半被蛮子抓走或葬身野兽腹内。
每次想起,女子的泪水都沾湿衣襟。
一日,醉醺醺的猎户掉进了巫江,被江水带走了。女子悲痛欲绝,但依然坚强地活了下来。按她的身体,也活不了多久了。
某日,在她为一户人家浣衣时,恰恰捡到了一个木盆中的婴儿。恰是这个婴儿,让女子重新燃起生活的希望。纪城天衣巷的人都说江瞻月命不该绝,上天赐他一个孩子。
孩子身上有块木牌,唤做陈河。人都劝江瞻月改名,免得以后谁家找上门来,要走孩子。江瞻月拒绝道,说别人的孩子便是别人的,哪能做强盗呢?
陈河和江瞻月相依为命。
陈河幼时伶俐,长得清秀,常被视为女孩。街坊常常调侃江瞻月捡了个姑娘,待六岁那年,陈河上了私塾。纪城上下都知一幼童,伶俐过人。
七岁,通读楚元大陆史书。八岁,记下人蛮战争各个战役,与一将军畅谈深夜,将军惊为天人。排兵布阵,人心粮道,幼童无不信手捏来。
九岁时,私塾先生已经教不了什么。
陈河机智过人,被誉为纪城神童。此后,他与江瞻月的日子也好过起来。毕竟是幼童,日日沉浸书籍,虽有些老成,但毕竟心性不够沉稳。
在一些歪门邪道的教唆下,陈河渐渐沉不住性子。在一群纨绔子弟的带领下,做了一首污蔑一位大修士的诗。
大修士虽不计较,但有一众跟随的仆从,陈河日子渐渐难过。
江瞻月带着陈河去浣衣。
江瞻月抱着木盆,上面有着许多衣物,陈河紧随其后,眉宇间透着不耐烦。陈河抱怨道:如今自己一首诗便值几十两银子,何苦来浣衣呢?
江瞻月笑而不答,陈河无趣地扔着鹅卵石,一颗颗鹅卵在江上打着水漂。
河儿。你看一些石头是不是沉下去了,一些没有沉下去?江瞻月问道。
陈河扫了一眼,说道。石头不论大小,空心的都浮了上来,而实心的沉了下去。
陈河哑然,自知江瞻月的敲打。
陈河收敛开来,变得虚心向学。楚元四千三十六本学问,上至天文地理,下至野史杂谈,通通涉猎。
没有修士愿收陈河为弟子,除非参军,只有军队能传授功法了。
一个青衣相候恰回到了纪州。
往事种种,不由涌上陈河心头。
雷雨天中,茅屋颤动,孩童蜷缩在棉被中,女子鬓边发白,咳嗽着为孩童煮药。
白日,女子弯背,抱着一大盆衣物,要去江边浣衣。这样,孩童才有上私塾的钱。
女子身子大不如前,青年周游楚元后归来,带着个桀骜红发少年。
青年说他要远赴西疆当将军,戍守边疆,很难归来。女子笑着点头,往日木屋变成气派大宅,门前镶着江府。
红发少年颇有鲁莽,行事不周。女子总是宽容,比起陈河,多是宠溺。
好在江妖还是乖巧,知道江瞻月是真正的喜爱自己。不然,江妖能闹翻整个纪州。江瞻月有远谋,藏着红发少年,不让他说自己是青衣的弟弟。
妇人早已料到,她的两个儿子远非常人。
红发长成参军,历练多年,治理有方。每次,江妖总在妇人面前吹嘘自己的能耐。就在江妖要当上纪城城主的那天,江瞻月离开人世。
时值六月,冰鳞动荡不安,冰鳞和江渊都换了一个将军。
那天,青衣换了白衣,四十万西疆军都换上白衣。
江瞻月喜静,葬处偏僻,江妖也好探望。
“娘亲,我还是不曾找到大哥,让您失望了。”
江瞻月总说自己有三个儿子,只是大儿子不知所踪。
她曾告诉陈河,大儿子耳根有个灰黑小痣。
陈河虽位高权重,可人海茫茫,现在也没有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