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着傍晚的时候,放晴的天幕忽而哩哩啦啦的下了一场不大的雨,周遭视野便被织就了薄薄的雨帘。这巍巍宫城、绵亘夜景,瞧在眼里便都染了暧昧的味道,有如品饮一盏清香中掺杂着微苦的普洱茶,一切一切深可玩味、内蕴弥深。
我觉的有些凉,就把窗子掩的紧了紧,脑海里不自觉的浮现起白日与众秀女一并抽取花签的情景。心中也知道这不过是女儿家信手即兴的小游戏,却总莫名感到有许多困扰氤氲五内、又一时不能解意。
辗转品味,终归无聊,我敛住这思绪且去梳洗。才想就寝,雕花窗突然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啪”地一声!不大,但在这夜雨渐稀、墨色沉冗的夜里,也算是清脆的。
我心一紧,心道莫非是雨打纱窗之声?但又觉的不大像。思量一下,忙把身子奔到窗前去瞧,只瞧见一大片朦胧的黑,什么也没瞧见。
这个时候我合该是不顾不管、径自歇息的吧?但不知怎的,心里忽然有一脉很强烈的念力,驱驰着我非得去一探究竟!就着这心念,我出了屋去。
落雨已经基本停了,空气里夹着一股草木的幽幽香气,嗅入鼻息很是芬芳,顿感一阵沁人心脾的陶然。
我于这夜雨初歇的苍茫夜色里举目四寻,依旧不见有什么可疑的痕迹。
心中正泛嘀咕,忽觉面上被什么东西给击了一下!
我又一惊,下意识那么一抬目,顿然心弦绷紧、倒噤口气……正是昨个晚上偶然遇到的那个奇怪的人,此刻他正放浪形骸的坐在一棵沧古的柳树分叉间,身姿懒散、悠哉悠哉的剥着花生,下半张脸蒙了浅紫色面纱。
有夜风浮动,柳树间水波一般氤氲起一脉涟漪,并着柔枝嫩叶飘摆晃曳间,他那天青色的袍角亦汩汩的飘摆晃曳。即便看不到他真实的容颜,但此情此景,微雨初晴、月下柳香,疏影横斜、轻衫媚目,也真个是风情难道、殊不胜殊!可谓甚是销魂了……
但我此刻并不能有闲心觉的怎样销魂,心道着这么个混世的小魔王怎么总也阴魂不散的缠着我?我可曾是在累世的轮回里招惹了什么难以度化的冤亲债主,才能一朝于帝宫有此一段莫名奇遇?
我一时立在当地,私心真想转身跑回去!但又觉的到底是不合时宜的,一时间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显然方才就是这个人砸了我的窗子,见我出来之后又以花生砸了我的面门。此刻他把身子略撑起来,以肘支树,向我注目。从他这弯弯的眼睛里可以看出他在对着我笑。
我思绪陡一恍然,一倏然又急又气:“怎么又是你!”咬紧了银牙对他忿忿然的喝斥一声。又因深孔招来旁人惹了不必要的麻烦,我没敢高声喝斥。
那人却将双手一摊、耸一耸肩甚是无辜:“我说过要每天晚上都来跟你月亮底下对影相会的!”语速极快,一副云淡风轻自然而然的样子。
我蹙紧了眉目,一阵太阳穴疼!
这时这个无赖的人一个翻身,几下便从柳树上跃了下来。
我抬目,忽而觉的眼前一切很是令人惊恐,下意识瞪大了眼睛颤巍巍的问他:“你你你,你这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这样放荡无礼、在秀女宫东钻西闯……”
“东钻西闯?”他将身子在当地稳了稳,无视我面上的恐怖,依旧用他那分外无辜、又自然而然的眼睛看着我,声音朗朗的,“我本就是在这秀女宫里当差的人,夜里巡视也是我的分内!”于此又一戏谑,把身子向我探探,声息似在鄙夷,“不懂就别乱说话好么,姐姐!”
我已心绪紊乱不堪,没空纠结他在称呼上对我的无礼。心道着在秀女宫当差的人,还是男人,那么……思绪一动,我敛敛眸子:“内侍?宦臣?”
“啧,内侍不假,什么宦臣!”他拢了拢眉,看来是急了,“我是……真正的男人!”中途停了一下,咳嗽了一声,即而两手负后,加重了声音跟我强调。
我头脑依旧钝钝的:“哦。”垂了垂眉,讷讷应了一声。
他却已然打开了话匣子,又对我喋喋道:“我获准守卫秀女宫,巡视这里是我的天职。”这话好像他前边儿已经说过了,此刻越是强调就越觉的是在心虚什么。
我半信半疑,侧首凝目的瞧着他:“原来是我误会你了?”似道似问,即又接口,“但是你为什么要一副做贼般的样子,就不能大大方方的?”
他眉心一展,停了有须臾的时间:“……我可没有做贼一般,是你自己看错了!”
“好吧。”我低低腹诽了一句,那一抹好奇心被调起来,隔过他那淡紫色的覆面之纱,忽然很想知道这轻纱底下究竟隐藏着一张怎样的脸:“既然你是光明正大,那你为什么要蒙着脸?”
“哦。”他没有过度停顿,很自然的一颔首,“在下近来染了风寒,怕过病气给各位小主。”又握拳抵唇咳嗽了两声。
这一瞬,我心念甫动。目光隔过这一怀溶溶的月色,定神窥瞧着他似乎笼了雾气的侧影,似乎与我脑海深处一道映象有了重合。我不由凑近几步,启口轻轻道:“我怎么,觉的你这样熟悉?”似乎是在哪里瞧见过他,但终究无法全部想起来。
“是么?”他侧目,声音含着笑也带着朗,“正所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呐!”
好吧,这样的解释听来也无不可,但与我私心想要传达的意思很是违背……我正蹙眉敛思徐徐探索着,忽见他抬步向我走近。
这样的场合,我与一个男子这样夜昏月溶的会面已经是很不合时宜了,见他向我走近,我思绪铮地一收,下意识往后退、
“你躲什么?”他察觉到我的退避,皱了眉头启口不歇,说话间继续向我走过来,“我又不是鬼……”
我再后退,那腰身一个不留神,“碰”一声磕在了一侧横斜出的柳木枝干上。这一下磕的真不算轻!我不由“哎呦”一声,蹙了眉目苦着脸的向他瞧过去,目光想来很是哀怨。
他似乎愣了一愣,忽地一下显出恍悟的目色:“能叫一个女人见了一个男人便这样狼狈起来,除非……天呐,莫非,美人儿你看上我了!所以才会心虚见到我!”声音清脆,但男子温润的气韵并未失去,渗透在心里时这滋味说不明白。
“……”我木愣愣的眨眨眼睛,心情相当之无语!
他却仿佛认定了一条路,自顾自的钻起了牛角尖:“谁叫我生就了这么一副俊的惨绝人寰、惨无人道的脸呐!唉,月亮如果生成了我的模样,一定会使得众人都思慕黑夜的……不不不,我怎么能冒犯月亮了!罪过罪过。”
这一连串的话就这么被他妙语串珠的道出来,泠泠淙淙如水如波,有些前言不搭后语,速度又快的叫人衔接不起来。
这叫我免不得在心中慨叹,一个不留神间这慨叹竟顺着心念道了出来:“原来我遇到了一个神经病啊!”
不过还好,这个人正至兴头,一心只管自己自恋,并未留心我这句幽幽然的话。
“唉!”他背过手去,又侧了侧身子,“可怜我这天人般的人物,注定要落在你们这帮女人手里,可悲可叹呐!”
这帮女人手里?我寻思着这话,心道秀女如果不曾被撂牌子,那最终入选者可是要被皇上受用的,即便是落选者也轮不上他一个侍卫。他有此种担忧,真的是……想太多了!
我忽然觉的脸上不自然起来,下意识侧了侧首,声音低下:“我还没有饥不择食到这等样的地步好不好啊!”
“懂了……”这无心的话还是被他听到,他嘴里嘀咕,“原来你已经饥不择食到了不挑不拣的地步,所以即便是黑灯瞎火看不清容貌都能暗恋上我。果然皇宫里头的女人们都是一个样子的么?”猛一抬头,目光里的玩味相当之浓郁。
“你!”他这话一下子把我给惹怒!我上官琳琅穿上了宫装继承了敬国公女儿的身份,骨子里的野蛮成分便真当是不存在了么!我不复了方才的怯怕,反倒迈开了步子主动迎他走过去,不顾不管了任何场合时宜、礼教修养,挽起袖子对着他的脸便想一拳头招呼过去。当然这只是一个构思,毕竟我也是一个有着“矜持”一面的姑娘家,这种构思最终未必会成为现实。
可以清楚的看到他那双带笑的眼睛突然亮起来,随着距离的及近更能看清他这面目生的不坏、以及他神色间情态湍急的变幻。
“别介啊姑娘!”他铮地换了一副神色,情况也变成是他被我追着一个劲儿的向后退,“小生我跟姑娘开个玩笑,哈哈哈哈……”
他最后那一串笑声根本就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这哪里是在笑?只叫我一阵阵的莫名其妙、毛骨悚然!
“别笑了!”我再受不了,甫一下停住步子不再逼他,“我怎么觉的这么冷……”转目时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就在我这无心无思下意识的一转目,这一个失察间,又叫他钻了空子!
我骤觉的手腕一热,反应过来的同时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奔到了我面前,我这双琉璃皓腕竟是被他一把给握了住!
陌生又莫名叫我向往的男子气息登然浓烈,恍惚中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悸动感包围了我的身心。
我生长如斯,这十多年里对男人的映象就只停留在俊美如神祗的师父姜淮身上,但此刻竟然被这么一个陌生又奇怪的男人,撩拨的起了莫名的憧憬,似乎开始憧憬着想要探寻一个全新的世界……
“靠近点儿就不会冷了!”他忽而启口,因为距离很近的缘故,温润中带着小戏谑的声音听起来愈发亲切且撩拨。
好吧,这到底是他太撩拨,还是我太轻薄?
思绪一转,我一个猛子反应过来!一下将他握着我的手掌甩开:“臭流氓!”心绪起的太急,这下意识的一声喝斥,声音没控制好,有些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