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朱淑真坐在石凳上,仰头望向天上的星星以及月亮,月光将她小小身子,照得更为寂寞与孤单,像是个被世界遗忘的小孩子似的。
再怎么聪明也不过是十岁的小女孩,突然得知自己的身世,一下子好像全世界都变了,叫她怎么接受这残酷的现实?
“为什么我亲生爹娘不要我?是不是我不好?”对着月娘倾诉连日来的伤痛,乌黑的圆眸,瞬间积满了泪水,一闪一闪,款款落了下来。
果然在这里,这ㄚ头半夜不睡觉,又一个人躲在外面偷哭!自回到朱府之后,朱淑真感伤身世,半夜躲在院子里偷哭已经不是第一回了,所以在她房间找不到人的朱训庭马上追踪而来。
看着她那双蓄满泪水的大眼,朱训厅内心深处是浓浓的不舍,走上前去,将那独自哭泣的人儿环住。
朱淑真一惊,立刻停止哭泣,转头,一双红彤彤的圆眸,紧揪着朱训庭,讶异道:“大哥,你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觉?”
“大哥的心肝宝贝在这里哭泣,大哥怎么睡得着?”掏出手绢,将她脸上的泪痕细细擦干,明知故问:“真儿,为什么在这里哭呢?是不是谁让你受了委屈?告诉大哥,大哥帮你做主。”
“没,没受委屈。”朱淑真急忙摇头否认,睫毛沾泪,她不说,他偏要她说,唯有说出来了心才放下。
“真的没有。”要怎么告诉大哥,她是在自伤身世?
“还说没?真儿,大哥一直以为我们之间是无法不说的,想不到你心中有事竟然不肯让大哥知道。”朱训庭故作生气,然后又恍若醒悟:“哦,我知道了,肯定是朱在又欺负你了!你不肯告诉大哥,是在怪大哥,怪大哥能力不足,就像那天一样保护不了你!你等着,大哥这就去找朱柏,这次就算被打死也要帮你出头!”
“不,不,不是的!”朱淑真怕朱训庭真的去找朱柏算账,又吃亏,于是急忙拉住他说:“不是的,他没欺负我,我哭,是因为我是个没人要的弃儿……”
好不容易逼出朱淑真心底话,朱训庭趁机开解她:“真儿,你并不是没人要的弃儿,而是我们朱家四房的大小姐,是爹娘最贴心的女儿,是我和定昏最宝贝的妹妹。”
朱淑真不懂:“那为什么我亲生爹娘不要我呢?”
“真儿,这个问题大哥没办法回答你,因为爷爷已经过世,没有办法找回你的亲生父母,更没办法知道当初的真实情况。也许你亲生的爹娘并不是不要你——可能他们是太穷了,怕养不活你,所以只好将你送到有能力抚养你的人家;可能他们不穷,但是有其他的原因让他们不得不将你送走。”
“可是他们将我送走总是事实。”朱淑真依然无法释怀。
朱训庭见她还是怏怏不乐,于是继续说:“傻瓜,他们将你送人只是大哥的猜测。也可能他们根本没有送走你,是你太可爱了,他们一个不留神你就被心怀不轨的人拐卖了,刚好爷爷在人贩子那里看到你,爱不释手,所以将你买下了。”
“真的?大哥没骗我?”爷爷生前十分疼爱她,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所以也许大哥说的有道理——朱淑真有点相信了,但是没有安全感的心还是不敢肯定,只能将信将疑地向自己最信赖的人寻求保证。
“真的。”朱训庭保证,为了让朱淑真开怀,甚至学朱太爷生前的口吻说:“瞧,这么晶莹剔透的小女孩哪里来的?肯定是你偷抱人家的吧!我要去报官,将你这无良的小贩抓起来?什么,不要报官!不要报官也可以,将这小女孩让给我。呵呵,这么玲珑的小女孩,落在你手上时糟蹋了,当朱家的大小姐却刚刚好……”
朱训庭模仿朱太爷模仿得惟妙惟肖的,终于将朱淑真逗得“扑哧”一声破涕而笑了。
朱训庭将连日以来一直心事沉沉的小人儿终于笑了,他一颗高悬的心也终于放下了,刮了她小巧的鼻子,揶揄地说:“又哭又笑,癞蛤蟆撒尿,丑不丑呀你?”
“臭大哥,人家已经够伤心了,你还羞人家!”朱淑真跺脚不依。
“有什么好伤心的?无论怎样,你都是大哥的好妹妹。”朱淑真被朱太爷抱回朱家时朱训庭已经六岁,大人以为他不懂事,其实他知道,只是这并不影响他疼她。
想了想,朱训庭将埋在心里多年的话也一并说出来:“真儿,其实大哥一直很感激上天将你送到我们身边——当年娘生下的妹妹一出生就夭折了,娘伤心欲绝天天哭,爹爹也伤心得不理世事,连带的我和定昏也难过……”
想起当年父母兀自沉溺于丧女伤痛,自己和幼弟在虎狼环绕下几度险些丧生,朱训庭的语音也有点哽咽。
善解人意的小淑真虽然不知道当年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但是也觉察到哥哥的伤心,此时她早将自己的烦恼扔到一旁了,一双粉嫩的小手捧着朱训庭的脸,安慰他:“大哥不怕,真儿保护你。”
心因这贴心的动作而温暖,朱训庭吸了吸气,沉淀一下情绪之后继续说:“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爷爷将你抱回来,是你的到来给我们带来了欢颜,让本来摇摇欲坠的家重新有了家的样子。真儿,谢谢你!”
这些年来他疼她不是没有道理的:他最看重的就是家人,一开始疼她既是因为她已经是他的妹妹、他的家人,也是因为她尚在襁褓就保全了他和朱定昏,替他挽回已经支离破碎的家,然后在这十年的相处中,她的天真烂漫、她的活泼可爱、她的乖巧贴心、她的聪明伶俐无不让他越发将她疼如心扉。
朱淑真摇头晃脑地说:“大恩不言谢!”
朱训庭好笑地轻敲正卖力地耍宝的小脑袋:“你呀,最好‘大恩不言谢’是这么用的。”
“谁说不能用?可以用,这是我师傅教的!”以朱淑真的学识怎会不知道这词是答谢别人的客套话,但是为了让她最最重要的大哥不再回忆伤心的往事,她装傻一下有何妨呢?
“师傅?你什么时候又有师傅了?”她的启蒙是他负责的,后来另请西席,但是她太聪明了,每任夫子都教不了三个月就自愧不如求去,也曾随他入学堂,但她女身才高引同窗嫉恨,只好又由他亲自教导了,何时又有不怕丢脸的夫子敢来任她的西席?
“我师傅不就是大哥你吗?”朱淑真应得理所当然。
他何时这样教她了?朱训庭对朱淑真睁眼说瞎话的行为一阵无语。
沉重的气氛自从消散,片刻,朱训庭说:“真儿,夜深了,你该回去睡觉了,不然,明天挂着两个黑眼圈就变成丑丫头了。”
“大哥瞎说,我才不是丑丫头呢!”被自家大哥一说,朱淑真不高兴了,头一撇,从鼻孔里面哼出一句话:“哼!谁见到我不夸我是个美人胚子,长大之后绝对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爱美是女人的天性,即使小淑真年仅十岁也开始注重自己的外貌了。朱训庭傻眼,最后苦笑着承认错误:“是是是,我们真儿长得人见人爱,大哥说错了,真儿就原谅大哥这回。”
“说错了就要罚。”好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
“是。小的认罚,请问朱大小姐,要罚什么?”有心逗朱淑真的朱训庭也摆出一副低声下气的样子。
“看在你真心悔改的分上,本小姐就不重责了,只罚你背本小姐回房。”翘着头,朱淑真做出从宽发落的样子。
“小的遵命。”背她回房不过是区区小事,疼她入骨的朱训庭怎会逆她意,话音未落,他已经蹲下来将她托上背。
“大哥,你对我真好。”伏在这宽广的背上,朱淑真自言自语地说:“可是我们不是亲生的,大哥会一直这么疼真儿吗?”
过往十年的幸福原来是偷来的,如此疼爱她的大哥在知道自己不是他亲生妹妹之后还会继续疼爱她吗?
怎么还惦记这事,敢情他这大半天的开导都白费功夫了?虽然如此思量,开口却没有任何不耐烦:“会,大哥会疼你一辈子,但是你要答应大哥,不许再自己一个人偷偷躲起来哭。”
“好,一言为定,我们来打勾勾,大哥要疼我,一辈子不许反悔。”深怕朱训庭后悔,朱淑真当即伸出一只原本环着他颈子的手,要和他盖章,以为只要盖了章,这一辈子的幸福就跑不掉了。
“好,打勾勾……”就算一辈子宠她又何妨?
年少无猜,就这样许下了一辈子的承诺,可知一辈子是多么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