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热,尸体的腐臭味便不顾人的厌恶而叫嚣得越加张狂,当小雨与凤儿带着苍逐风穿过迷石阵后,入眼便是七横八竖躺在地上的尸体,尸体上萦绕着让人心烦意乱的苍蝇;入鼻是一股令人恶心干呕的气味,气味将以前还如人间仙境的桃源碾压得污浊不堪;入耳是苍蝇嗡嗡嗡的声音,声音似乎是从亘古便在这儿一般经久不散。
小雨贝齿咬着粉嫩的下唇,心抖得整个身子也在不住的颤抖,凤儿看着这一切,也是一脸哀婉,伸手搀扶住小雨,怕小雨一个不慎便就此晕了过去。
说是搀扶小雨,其实,又怎么不算是借着小雨稳住自己的身形呢?
凤儿悲哀的想:原来看到灭家灭园,就算自己再怎么坚强,也是与小雨一般,心痛得仿如针扎,连带着十个指头也跟着痛了,于是,心在抖动,跟着身子也不受控制的抖动。
苍逐风旁观着这一切,饶是他一个外人,也不禁觉得满胸满腹的悲怆,一时难以纾解。
小雨强拉起一个笑,“总算……总算回来了。”
总算回来了。
凤儿的嘴里更添苦涩。
当初,离开的时候,桃花林的桃花还艳,石二爷宠溺的笑还在嘴边,满天满地的都是小雨不知外界炎凉的笑颜,而今,却是人死灯灭,夏日炎炎,照在绝望的大地上,平添千万种愁绪。
“凤儿,你说……二叔那么厉害,会不会……”
上一回,凤儿偷偷地回过石川,怕招惹不该惹的麻烦,连同伴的尸体都没来得及收拾,便走了,更别说去细细的查探石二爷是生是死。
可,传言里,石川上下鸡犬不留、无一幸免。对方对付石川显非一时兴起,自然了解石二爷在石川的地位,如此有备而来,石二爷怕是最不可能逃脱的那个。
奇怪的是小雨搜遍了整个药王谷都没有找到石辽的尸首,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儿,此时的小雨不会以为自己的二叔命大逃过此劫,心里的不安更重。
二叔一定是被抓了!一定!
凤儿见小雨又失神地发着呆,除了心底叹气便只能伸出手轻轻拍着小雨的肩头安慰她。
突听到“突突突”的刨土的声音,小雨失神的眼眸才有了焦距,顺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苍逐风正拿着锄头锄着地,挥汗如雨,细瘦的身影在下午申时的日光下,被镀上了一层金光。
小雨迷茫地看着苍逐风,苍逐风回以一个浅浅的笑,“总要让他们入土为安。”
小雨迷茫的脸终于有了一丝表情,总要让他们入土为安,是啊,总要让他们入土为安。
不管凤儿的喊叫,小雨踉跄地跑到苍逐风的身边,一把夺过苍逐风手里的锄头,便是没头没脑的一阵乱挖,凤儿看着小雨几近疯狂的背影,心如刀绞,缓缓地走到小雨身后,想要出手阻止小雨的动作,却被苍逐风拦住。
苍逐风抬起微微湿润的眼眸,嘴角勾起一个苦笑的弧度,“将悲伤化作力气释放出来,比沉淀在心里要舒服得多。”
凤儿看着这十三四岁的少年,一时无话。
这么多年的相处,自己竟还不如一个与小雨刚认识不久的孩子看得通透。
凤儿本以为小雨顶多坚持个一两个时辰,当夜晚来临的时候,小雨却依旧在挥着锄头,小雨的身边,是同样全身是汗的苍逐风。
起风了,凤儿看了看天,夏日里的夜晚,常有暴雨,有的时候不过浸湿土地,而有的时候,一下便是一晚。
“小姐,”凤儿伸手搂住机械的重复着动作的小雨,禁锢住小雨的双手,“明天,明天再来吧!您累了,回去吧!先回去歇歇!”
小雨呆呆地摇头,一言不发。
“小姐啊,”凤儿加重了语气,“你这个样子,大家看到会难过的。他们不希望小姐变成这个样子的,他们希望的,是小姐笑得无忧无虑啊!”
“呵……”以为小雨不会接话的凤儿听到一声冷笑从小雨的唇间溢出,冷笑极冷,比这夏夜里突然刮起的大风还要冷。
“小姐……”凤儿放软了语气,压低声音探寻似的问着怀里抱着的人。
小雨抬起呆滞的眸子,与凤儿四目相对,“无忧无虑得像个傻瓜一样让他们枉死?是他们希望的?”
声音比方才的冷笑还要冷上三分,让凤儿失神地松了对小雨的钳制,小雨一得了自由,又开始弓着身子锄地。
凤儿抬眼,看着在对面锄地的苍逐风,神色复杂。
此时此刻,与小姐在一起并肩的人不是自己,而是……
想到这里,凤儿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走到堆积着尸体的地方,不顾尸臭,一具一具地搬着尸体,她搬得极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四方的亡灵一般。
雨终于下了下来,豆大的雨点,点到地上,都能溅起寸高的水柱,经过雨水的浸润,土松了,锄起来要轻松一些,但,雨点砸在身上,让三人的动作都缓了不少。
凤儿没有再来劝小雨,看着小雨倔强地挥着锄头,最后因锄头碍事,干脆将锄头丢弃到一边,跪在泥坑之中,以手刨着土,心酸之余,是无尽的心疼,只得撇过头去不再看她。
当天泛起鱼肚白的时候,雨才稍稍地小了,凤儿将最后一具尸体搬到小雨与苍逐风挖出的坑中之后,抬眼瞥了眼小雨,小雨已面色苍白地仰躺在尸体旁边,十指已沾满了鲜红的血,混着泥土的颜色,隐隐地还能见到雪白的指骨。
凤儿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小雨身边坐下,将小雨搂抱入怀里,昏睡过去的小雨平静得像睡着了一般,昨夜的疯狂似乎根本不存在,那冰冷,那怨毒,那呆滞,那凄婉,都是梦!
是啊!都是梦!一定是的!一定都是梦!
小姐还是以前的小姐!还是以前的小姐……
想着想着,凤儿泪如泉涌,抱着小雨的手紧了又紧。
累了一个晚上,苍逐风也躺在地上不省人事,凤儿看着与曾经小雨酷似的人儿,只觉得怀里的人比曾经重了不止十倍。
毓秀峰常年累月都是郁郁葱葱的,暑气越来越重,山里却是清爽得很。
窦枭烨将手里的折扇轻轻地摇着,闻道看着窦枭烨手里的折扇,气不打一处来,只得恨声提醒道:“还有半个月就七月半了。”
恢复了武功的窦枭烨昨夜兴起,提出了笔试轻功,赢的人可以要输的人一件能给得起的东西,闻道不听若合劝告,当下应了,心里抱着的是,若输了,窦枭烨定是会提出银子一笔勾销,却没想,输的确是输了,可窦枭烨却要了他手里的折扇。
“嗯,”窦枭烨双眸骤然紧缩,“还有半个月。”
“你死后,我是不是可以把我的折扇收回?”
“嗯?”窦枭烨眉头微锁,许久点头,“自然。”
“哦,那便有盼头了。”闻道咧嘴一笑。
“你是说我会死?”
闻道冷笑了一声,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以你目前的状况,必死!”
窦枭烨陷入了沉默,闻道说的话从来前言不搭后语,但,都是精准无比,是以,窦枭烨不得不正视闻道所说的话。
“以你目前的状况,必死!”
话一圈一圈的在脑海里盘旋。必死么?
脑海里浮现出纤白得不染尘俗的女子,直到如今,都还没有那人一丝一毫的消息,是不是说明,她已经……死了?
这么一想,死便变得不那么可怕了,窦枭烨莞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