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心回到花房后,发现花乾已不知去了何处,花房里是进进出出收拾残局的下人,白布一盖,草席一裹,就有人来抬那残尸。皱着眉头看着忙紧忙出的人,同心听到耳边隐隐有压抑的哭泣。
眼神一扫,同心便看到跪坐在地上的丫头,趴在一具尸体旁边,眼睛早就肿了,颤抖的声音传到耳里,让人心烦意乱。有人躬身去抬那丫头身下的尸体,那丫头拼命攥着死者早已凉透了的手,不让人抬走,微抬的脸上泪痕斑驳,挂着恳求的神色,“阿姐……”
同心心底最深处起了一丝悸动,那个人他认得,是最开始怯怯的引他们去“冬木”间的丫头,名字似乎是“饮歌”,失去亲人的小丫头无助的唤着“阿姐”,希望亲人能睁开眼睛,等到的却是更加的冰寒,就像很多年前的某个大雪天,那样的鹅毛大雪天,所有人都在屋里生着小炉烤火,而他却守着那比雪还冷的尸体,绝望的等着天黑。然后……
同心收回思绪,不再去想之后的之后,鬼使神差的走到那丫头面前,弯下腰,手按在那丫头的手上,一指一指的将她的手指掰开,然后扣着她的手,紧紧不放,下人们不知这少年什么来历,有机灵的已经溜出去报信去了。好在这青衣少年什么也没说,使了个颜色,搬运尸体的人立即将尸体抬了出去。
饮歌被同心冰凉的手扣着,先是一愣,过了一会儿才发现阿姐被人抬了出去,就要发作,同心另一只手也覆了上来,轻轻拍了下饮歌的手背以示安慰后,饮歌才安静下来,等眼睛里的水花淡了些,才发现握着自己手的人是摘花阁主身边的跟班小厮,那少年清秀的脸上毫无表情,只有眼神里隐藏着淡淡的担忧,双颊一红,抽出手来,“谢谢……”
赶来的如兰看到跪坐在地上的饮歌,身旁弯腰的少年人双手尴尬的悬在半空,会错了意,想着这少年人是新主子身边的红人,立时堆笑着走到同心身旁,“这饮歌还是个使唤丫头,虽然什么都还不会,可还是个雏儿,小哥若是看上了,如兰自然二话不说的将她送给小哥。”
同心直起了身子,淡淡扫了跪坐在地上的饮歌一眼便不再看她,“公子呢?”
如兰碰了个软钉子,嘴角一抽,但还是一五一十的答到,“在‘冬木’间呢!”
“嗯。”同心点头,大步流星的离开。
如兰看着那青衣背影,“哼”了一声后,冷眼瞥了饮歌一眼后,对身后忙碌的下人道,“打听一下那小哥住摘花阁里哪个院子,将这丫头送去,记着,梳洗干净了。”末了,还不忘感叹,“这种男人,嘿,嘴上不说,心里挂着,老娘见的多了。”一扭腰身,对着怔愣的不知发生了什么的饮歌一笑,“丫头命好,将那小哥伺候好了,一辈子都不愁了哟!可怜妈妈又少了个好孩子,哎。”
饮歌互握着手,指尖还有那人留下的冰凉,如电击一般,酥酥麻麻的,经久不散。
同心走到“冬木”间门口,听到里面传来那人熟悉的声音,便没进去,守在门口。
“吴公子不是洛阳人吧?”花乾端起了手边的杯盏,微微掀开茶盖,茶杯中的龙井翠绿,升腾的热气透着茶的清香。
吴曲长叹一声,一脸忧郁苦闷,“家道中落,流落他乡,举目无亲,孤苦伶仃。苦啊!”
花乾轻笑,抿了一口茶,“公子这么气派都算家道中落,那么这世上岂不都是穷人?”
吴曲故作神秘的看了看门外,发现没有人后,才将嘴巴凑到花乾的耳边,压低声音说,“和你说个事儿,你可千万别和人说,我那些银票啊,都是借来的,为了躲避债主,才会远遁这洛阳的。”
花乾含笑点头,话里虽然说着,“原来是这样的”,可神色里却是半分也不信。
吴曲知道花乾不会相信,也不去解释什么,伸了个懒腰,“三两银子,看到这么多好玩的事儿,也算值了!”回过身来,又是一拱手,“天亮了,我就不叨唠了。回头见。”
花乾看到吴曲走到门口,才缓缓的问,“吴公子这就要回去了么?”
吴曲脚步一停,不耐烦的转过身来,“不走留在这里和你大眼瞪小眼啊?这里寻不着乐子,小爷当然得去别处寻些好玩的,没那多功夫留在这里跟你一个大男人眉来眼去。”
花乾唇角一勾,“吴公子要见虞美人,百花馆自然不会扫了公子的雅兴。”
吴曲一愣,“此话怎讲?”
城门一开,一辆华丽的马车便匆匆的使了出去,驾车的是两个年轻的姑娘,样貌不俗,让守城的侍卫不禁擦了擦眼睛,以为是幻觉,再去看那马车,马车已带着灰尘扬长而去。
卯时三刻,太阳已经从天边升了起来,暖暖的照在一晚疲惫的人身上,好不暖和。
车里的昏睡人蹙着眉头醒了过来,看到花无眠歪着头缩在一角闭着眼睛,另一边是小雨均匀的呼吸声。
感到窦枭烨醒了过来,花无眠先是一惊,坐正了身子后,才问,“要不要多睡一会儿?”
窦枭烨摇头,随意一瞥,看到小雨眉头紧锁,显然睡得极不安稳,搭在她身上的薄被斜斜的歪在脚边,想也没想,略略起身,将薄被捡起,搭在小雨身上。
花无眠看到窦枭烨的动作,眼睛里闪过一瞬间的狐疑。
坐回座位的时候,牵扯到伤口,窦枭烨轻“嘶”了一声,惊醒熟睡的人。
小雨睡眼朦胧的看了看四周,发现浑身酸疼,揉了揉肩膀、颈项后,才问,“到了哪里了?”
窦枭烨微微摇头,就在这个时候,马车一停,车帘被掀开,露出花凌疲惫的脸。
花凌看到窦枭烨已经醒了,身子一颤,低垂下头,“已经出了城了,我就不远送了。”
小雨一怔,“为什么?不一起走么?”
花凌微微摇头,看着花无眠,“以后阁主就拜托你了。”
花无眠颔首,“放心吧!”
花凌再看了窦枭烨一眼,欲言又止,放下车帘,便再也看不到那人了,呆愣的发了会儿呆后,花凌对上凤儿嘲讽的眼,语意冰冷的低声警告,“如果你打的是他的主意,最好趁早收手。”
凤儿笑笑,轻声回到,“放心,我一个做婢子的,只要主子平安就是了,姑娘多疑了。”
花凌还是不放心,但知道自己再留着,只会让那人心里怀疑她居心叵测,再是舍不得也只有离去。
贪恋的再隔着帘子怔怔的看了一会儿,花凌才下了马车,萧索的背影比之上次在石川迷石阵更显羸弱,凤儿皱着眉头想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感到人走远了,窦枭烨心底里又升起了疑惑。
不是来监视他的,不是来陷害他的,真的只是单纯的出手相助?出于那脆弱的十余年的交情?
他不信。
论交情,花乾与他交情更深,尚且能够因为阁主之位反目成仇,而那丫头还是花乾的亲生妹妹。
生死相胁?不过是他们兄妹间演的好戏罢了,只是为了看他的笑话。
一定是!一定是!
越想,窦枭烨的气血越是翻腾,面上一阵白一阵红,花无眠看得心惊,正不知该怎么办,小雨一双手却握了过来,紧紧的扣着窦枭烨的手,一言不发。
又是这样的一双手,柔弱的没有多少力量,却能让纷乱的思绪宁静,带着暖暖的味道,柔柔的,一旦握紧了,就不舍得放开,这一丝丝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