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里透着悠悠的光,小姐在灯光下面已经睡着了。想来是哭累了,我不知怎么的,推门进去,想要给她披一件衣服,不想,却把她弄醒了。
她睁开迷茫的双眼,看到我,先是吓了一跳,后面又温和下来,她说,“小布,你来了。”
我从来没有告诉她我叫什么,洗染的工人们都叫我季布,只有她,叫我“小布”。
原先还有点害怕,看到她这样温和的对我,剩下的一点害怕也没有了,“额,小姐,您……你还是到床上去睡吧,小心冻坏了。”
她忽的就哭了,大颗大颗的眼泪流了下来,我站在那儿不知所措,她一把抱住了我,我浑身一僵硬,她毫无知觉,继续哭着。
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安慰人,由着她抱着,哭累了,才把她扶到床边,给她脱下鞋子,盖好了被子。
我自己,也没有回到那个小屋,在屋子里守了她一个晚上。从那时起,我有了上三楼的资格,我的房间也由原来的小屋搬到了二楼。
就在她的房间正下方。
闲言闲语是免不了的,可那些大都是对我的嫉妒,对小姐,人人都想着了魔一样的恭敬喜爱着,生怕她有一点伤害。
我欣喜,并且无奈着。
小姐开始不让我去染布了,她甚至把原来的工人一个个的遣散了。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问小姐,她也不会说。
只是,她对我越来越好了。
有时候在三楼的楼阁前看着一片萧条的院子,我都有些伤感,小姐却无所谓。她问我,“小布,你喜欢这个院子吗?”
我点了点头,她露出一个灿烂光华到极致的笑,“喜欢就好,我准备把剩下的人都解散,你要是无处可去,我可以留下你。”
我的心差点要跳出胸腔,欣喜之情跃于脸上。
就是那天,她给了每个人一些钱,让他们都走了,有许多人不愿意走,哭着要留下来,都被她劝走了。
夜幕降临,我想到了一个很基本的问题,我不会做饭!
我向她说了这个问题,她淡然一笑,下了厨房洗手做羹汤。我一直以为,这样一个女子,是不会下到厨房这种地方的,这简直就是对她的玷污!可她毫不在意,做出来的饭菜,比平常的还好,原来,她是会做饭的。
我心里暗暗发誓,我绝对要学会做饭,不让这样的女子再进入厨房这种地方,不让她平日里拈针拿线的纤纤素手沾染三春的凉水。
如果日子一直这样过下去,那该多好!她从来不问我的过往,我也不问她的过往,就剩下我们两个人,一直这么在一起。
每次她叫我“小布”,我的心里就跟喝了一盏人参汤一样快活,她说过,男人要像布一样,胸中有经纬,外表要中平。
偏偏不知因为什么,天机绣坊的外面总是有人在骚扰,一开始还好,只是一些人往里面扔石子,后来就有人公然的撞门。
小姐整日里过的惶恐不安,脾气也渐渐的差了。她又什么都不愿意对我说。
大雨滂沱的夜晚,小姐忽然让我把一篓用旧的丝线丢到外面去,我不疑有他,提着篓子就出去了。才出院子门,身后的门就哗啦一声关上了,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什么事,小姐的声音带着哀求从门缝里传出来,“小布,篓子里有些金银,你拿去外面做些事,天机绣坊你呆不下去了,姐姐求你快点走吧。”
我傻眼了,难道她让我出来丢丝线只是为了把我赶出去?
我忽的扔下了丝线篓子,反身在门上大力的捶起来,我是不会走的,自从我来到这儿她收留了我开始,我就决定了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把她当成我毕生守护的人。
因此,我从来不会叫她姐姐!
门,没有开,任凭我如何用力捶打,依旧在风雨中不见一丝裂缝。里面,也听不见一丝声响,院子里的灯火也被她熄灭了。
我感觉自己又回归到了当初的弃儿时候,也是这样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我的父母带着我寄身在破庙躲雨的,夜半,破庙倒了,我的父母也离我而去……如今,我又要被人丢下了吗?
门口天机绣坊的牌子在风雨中发出呜呜的刮响,我跪了下来,我绝对不能走,不能离开这儿!
雨水打在身上的冰凉对我已经没有任何的感觉,我坚信,她不会舍得把我真的赶走,她有她的无奈,我愿意和她一起面对。
我跪得浑身晕晕沉沉,也不知道什么时辰了。门“呼啦”一声开了,她一身素白的衣裳站在门口,看着我还跪在雨里,有些吃惊。继而猛地把我拉到了屋檐下,她大声责骂我,“你疯了,这样子会生病的,你怎么就这么傻心眼呀……”
我唯一想到的就是她不会不要我的了,所以,我对她裂开嘴角笑了,她或许是看到我还笑,更加生气了,“你走,你走呀,为什么不走?你给我跪死在外面我也不要你回来。”
她拉扯着我,我甚至都不知道她是要我到雨里去呢,还是留在这屋檐下,事实是,她一直把我留在屋檐下!她我推出去一段她又把我拉回来,我被她折腾的都要晕掉了。
哭骂了好一会儿,她才把我扯进屋子里,给我拿来衣裳换下,又让我喝了浓浓一碗姜汤。我呼呼大睡了一个晚上,还好第二天没有生病。
那些在院子外面saorao的人持续增多,行为也越来越诡异,有很多次居然有官兵模样的人闯进来,在屋子里搜查一番后又退了出去。
我有很多的疑问,她不愿意告诉我,我也就无从知道。不过,所有的事情都是从她的父母过世之后才开始的。她的身上一定也隐藏了秘密,看那些官兵在房子里翻检,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一向温柔的她,在一次别人的saorao后,对我大吼大叫起来,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个样子,我一点都不会怪她,我只怪我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她。
初秋的一个傍晚,我在外面劈着柴,她忽然在三楼叫我上去,我的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没多想就上去了。
她在桌面前坐着,桌面上摊开了一张生辰庚帖,我目带疑问的看向她。她指着身边的椅子,朝我笑了笑,“小布,坐!”
看得出,她的兴致很高,难道是因为那张生辰庚帖?
我如坐针毡的等着她的下文。
她还在笑,嘴角勾勒起一个幸福的弧度,“小布,这几天你把家里打扫一下,我一个远房的表兄要来这儿住一段时间。”
我从来不知道她的身世,也从来没有听起过她家还有什么亲戚。这会儿突然冒出来的一个表兄,只怕是来意不善。
看到她还在笑着,我也不好打破她的兴致,也许,多来一个人,那些saorao我们的人会减少。
她很多事情都瞒着我,我虽然不能全部知道,知道一小部分却也不难。她如今长的这样仙姿秀雅,明丽动人,那些来搜检东西的官兵不过就是看中了她的美貌,想要趁机对她不轨,只是每次都被她巧妙的拒绝,那些人不敢来明的,想必也是有些顾忌的。
可我不知道那些人的顾忌是什么?难道是她们家留下来的那些亲戚,毕竟,她的父母看起来也不是一般平民。
她的表兄在第三日登门来了,又是一个喜欢穿白色衣服的人。
她拉住了她表兄的手,看的我心里忍不住发酸,她指着我说,“表哥,这个是我认得弟弟,叫小布。”
之后又笑着对我说,“小布,这是我表哥,叫白子期,你以后也叫她表哥吧。”
白子期看我一眼,神情里面有掩饰不住的轻蔑,看了一眼她的笑容,才忍住心里的不耐,冲我地点了点头。
白子期的到来明显让她更加的没时间来注意我,很多时候他们两个人在三楼的阁楼里品诗论画,我在院子里染布,劈柴,烧火做饭……
我心里宁愿相信他们是表兄妹,而不是其他的。很多时候,我借着去给他们添加茶水,或者去问他们喜欢吃什么菜,我好去准备来打扰他们,顺带着也监视他们。
每一次,他们都是坐在对面的位置,从来没有很亲近的坐在一起,这让我心里微微的安心。
令我备受打击的事情发生在一个冬夜。那晚,我喝多了水,半夜起来解手,看到三楼破天荒的两个房间都亮着灯。
我觉得不对劲,偷偷摸索着上了三楼,在白子期的房间没有看到他人,被子床铺都整整齐齐,明显没有睡过。我又来到了隔壁她的房间,舔破了窗户纸,里面的情形令我终身都难以忘却,在红罗帐遮掩的床前,两双鞋子并排放着,一双她的,一双白子期的。
我的心像是被人挖了一个缺口,在慢慢的向外面淌血。如果不是里面还有她,我会冲进去把白子期狠狠的剁碎。
我在院子里呆了一个晚上,烈风刮在我脸上,依旧感觉不到疼痛。
天一点一点亮了,我挪步到厨房里,给他们烧了一桌丰盛的早餐。看到他们开心的吃完,默默的收起了杯盘,她至始至终都在给白子期夹菜盛饭,我的脸色因为一夜北风的刮冻,已经很不好了,她也没有发现。
收拾好了杯盘,我看到她们还在楼下的餐厅,就想要去对他们说我的决定,顺便做个告别的,才进去,她就高兴地站了起来,“小布,来,姐姐有事情要对你说。”
几乎同时,我也说出了有事情要对她说的话。我真的好怕,好怕她先开了口,对我说的是关于那方面的决定。
她坐了下来,笑看着我,脸上有不正常的红晕浮起,“那,小布,你先说。”
我狠下心,跟她说了自己的决定,并且撒了谎,把事情说得很急,一定要今天就走。她的脸色暗然下来,但还是开口答应了,让我先去收拾东西。
我抬起头来,狠狠地看了白子期一眼,此生,我都不愿意再看到这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