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得得”响彻着江南的秋色山林,正是秋风为友,疏林如画的好风光。我下马在旁边的亭子里稍作休息,一晚未睡,精神一点也不差。
我正凝望着远处的一片枫叶,那还绿的叶蔓没有留下风霜的痕迹,过得久了,秋风肆掠,它就会变得像个喝醉酒的老翁,老态龙钟的回到地面,终结自己最后的躯骸。
远处有一匹马跑的飞快,一开始我以为是平常的路人,等近了,我发现那是谁的时候,想要跑已经来不及了。只求那个人没有发现我的意图,我好蒙混过去。她也看见了我,一样的冰清凛冽。
“妹妹,你怎么在这儿?”她仓促间勒住马,跳了下来。
我强自镇定,打着哈哈敷衍过去。又寒暄了好一会儿,问了些别离后事。暮雪冷不丁的开口问我,“妹妹,我师兄哪儿去了?”
我忍不住惊疑,林旦昨晚还在客栈,怎么今天暮雪就来问我了。
暮雪看我一副什么事都不知道的样子,忙解释说,“师兄他昨晚忽然传书给我,说是要去北地,让我过去带一个人,我刚好在京城不远的一个小镇里,连夜赶了过去。师兄什么也没有说,交给我一个小孩,等到我们都休息去了,他也走了。”
我心里已经明白了一个大概,林旦,大约是追我去了。一路上怕赶不及我,抄了近道,这会儿,弄不好他都到我前面去了。
“姐姐,这附近去北地的小道和官道连接最近的是哪儿?”我忙着问暮雪。
暮雪快速跳上了马,扬鞭对我一挥,说“走”。
暮雪一路骑得特别快,我在后面赶得也累,等到那个地方,并没有林旦的踪影,暮雪一脸疑问的看向我,我只好建议她再往下个路口赶,还没到下个路口,我们就看到了那个一骑红尘的青衫人。暮雪嚷嚷着喊开了,等他停下来,我们都赶的虚脱了。
暮雪一见到林旦停下了马,隔着老远就往下跳,很不巧的就被林旦接住了。林旦还没开口,暮雪就在林旦怀里哭开了,林旦瞧见我在旁边,一脸的尴尬。我朝他们挥了挥手,心里有点泛酸,忙躲到一边去了。林旦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究又没说。
我在一边等了许久,还没听见他们说走还是留,忍不住过去看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我还听到了更令我尴尬的话语,林旦的声音带着一种刻骨的寒冷,缓缓地袭向了暮雪柔弱的身躯:“如果可以,我愿陪你看尽人间风花雪月,陪你走尽这风景如画。对于现在的我,我更愿意的是给你这江山万里,让你站在我身边,和我共同看着这天下在我的手中变得安定,百姓变得富足,再也没有你见到过的那些乌七八糟的门派,乱七八糟的毒药……”林旦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当着暮雪的面说的这般绝情。
其实,我知道,这不是他的真心话,这只是他为了掩饰自己的真心,更为了不伤暮雪的心而说的,如果给了承诺,最终又不能做到,这对暮雪,该是怎样的伤害。
我躲到一边,直到听不见她们的谈话声,我不想听,我连自己的事都解决不了,如果再加上那些我无法承受的感情,我又该怎样去面对那些给过我刻骨温暖的人?
“我们走吧。”很久很久,我正想事情想的发呆,林旦的手从后面伸过来拍了我一下,吓了我一跳。
“暮雪姐姐呢?”我回头望了一眼,并没有看到暮雪的身影。
“她回去了。”林旦的声音有些难过,我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望了望天边的云彩,转身就走了。林旦从后面追了上来,“你怎么了?”他问。
“你不用来,我一个人就行。”我不敢回头看他,我也不想让他跟着我,如果让他去了北境,那我和暮雪的情分就此断了,如果让他去了北境,我面对季布又会是一场尴尬。
林旦还不依不饶的跟着我,我心里忽然就特别生气,他对暮雪说的话,我又觉得不是我猜想的那样,心里乱成了一团麻,“说了叫你不要跟来!”我转身朝他吼了起来。
他一脸的无辜,像是我伤害了他,这令我更加的难过。我一言不发,跳上马直接走了,他在后面跟了上来,一路上我没有看他一眼,也没有和他说一句话。
中午在一个小树林里吃饭,我拿出干粮,看他两手空空的,内心有些不忍,拿了一包牛肉干扔给他,他一手接了,呵呵笑着说,“美人,我就知道你心疼我,对我最好了。”
我白了他一眼,啃着手里的一片牛肉,全当做是他的肉,“别得意,我说了你跟来不合适,而且,朱子我只交给你照顾,你交给暮雪姐姐是什么意思?”
“美人,你别生气,我不会跟着去,我只要送你到你要去的地方,你到了我就回来。”他啃着一片牛肉,那慢条斯理的样子显得我就是一个饿死鬼,看的我就气。
“林旦,跟你实话说,我要去的地方,你去不了。我要找的人,你在不合适,如果你一定要帮我,那就帮我护的梨雪周全。梨雪……她不是你想的那样,在我回来之前,你一定要守在梨雪身边,不能让她出事。”我很郑重,也很严肃,我不能够有太多的时间,也不能由着林旦。
“你知道什么的,是吗?”林旦也郑重起来,“那天我看到你看见梨雪身边的丫头时,脸色很不好,是不是梨雪身边的丫头搞得鬼?
我不好怎么回答他。梨雪不愿意更多人知道,我也不愿意,知道的人,只会有更多的麻烦和伤害。我摇了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也别问我,你回去暗地里弄清楚,或者找梨雪问清楚。如果她愿意告诉你的话。”
林旦没有任何的责备,也没有像一般人那样逼着我非得要我说清楚。他只是拿起我的水囊喝了一口水,然后说,“美人,送你到了那儿,我就去弄清楚,现在我绝不能让你一个人在路上。你听着,既然你遇到了我,我的能力也有限,但我会尽我最大的能力来护住你,这就是我看到你第一眼下的决定,你就让我履行自己的决定,行吗?”
“不行,当然不行,林旦,如果你一定要跟来,那么如果梨雪有任何事,我不会放过你。”我别无他法了,只求他能够看重梨雪胜过于看重这么无意义的陪我赶路。
林旦回去了,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官道的尽头,我有些欣慰,又有些失望。天空中一排北燕划空而过,北雁长飞的日子,人们认为是非常吉利的,但愿我此行也会非常吉利。
扬鞭策马,追风逐月,两旁秀山明水,蒲稗相依,起伏的山和平缓的地面画出不同形状的天空。
我已经按照当初胡二的方式传信给了季布,如果那个传信方式没变,不出意外,一入北境就会有人来接应我。只要过了江,就是北境了,到时候我只要去一个宣平镇的雨前客栈就行,那儿也是季布以前的一个情报站。
这次我再也没有像当初来南方一样的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小乞丐,我只是稍微抹了些污痕,遮住姝丽的颜色就好,外面罩了一个垂纱女帽,把脸都遮起来了。
江岸的渡口,许多商人的货物堆积着等着运到对岸去, 我看着奔涌不息的江水,无际无涯的江像连接人间和天空的缓坡,天地慢慢在远处合为一体。
“姑娘,您是要运货还是要渡江?小人的船还有空位……”一来到渡口,周围就围上来了许多揽客的船家,一个个巴不得多揽几个客人。我看了看旁边一群谄笑面对的船家,那些光溜溜的眼神令我无比恶心。
“船家,您的船满客了嘛?”我走向一个在人群外围看着那些船家揽客,但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油滑的船夫,开口问道。
“有,老夫的船还空着,如果小姐有意向渡船,老夫分文不取。”他眨巴着眼睛看我,声音沙哑,显现出一副淳朴的摸样。
我看了他一眼,这声音有些熟悉。
“姑娘,你可别受了这老骗子的当,他在这儿摆渡三天,一个人都没有接送过,今天一见姑娘你,居然分文不取……你还是坐我们的船吧,不贵,还放心……”那船夫一说完,旁边的船家立马就开口了。
我有些迟疑,那老船夫又朝我眨了眨眼,我心里一乐,差点没笑出声来,“好吧,老人家,我就坐你的船吧。”
他乐呵呵的引着我朝船上走,到了楼船上,我都被那个船的高大宏伟吓住。
“怎么?吓呆了?”一上船,一声朗笑带着三分欣喜,两份责备,五分爱怜的传入我耳中。
我回头,看到了站在第一层房船下的季布,离开了那么久,我都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居然会在这儿看到他!
带着些委屈,还有些惊喜,我甚至楞的站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
“你瘦了好多。”他径自过来,搂住了我,紧紧地不肯放。我有些不好意思,这还在渡口呢,外面还有许多人看着呢。挣了挣没挣脱,我把脸埋在他胸前,汲取着温暖。
他带我进了船里,三层楼的楼船装饰的非常华丽,我看着他,他端来杯茶给我,“我现在在原高丽境内占了一个州,那儿通着海,所以这些是必须有的。”
他连天朝的高官都做腻的人,如今居然变为匪寇,在海上劫捋过往船只。“那你现在还有多少兵力?”我忍不住问了出来。
“你放心,只会比以前多,不会比以前少。现在我自己是在海边,但是北方的头巾军也是我的,他们当中夹杂了穷苦的百姓,还有我的兵。”他说起来似乎比以前更加得意了,看来一切都发展的很好。
这也让我更加的高兴了,我来,本来就是想向他借力的。
只是不知道他肯不肯。
楼船行了好几日,到了高丽岛,那儿一派碧波荡漾,岛上树木葱郁,虽是初秋,枫叶已经红了,红的星星点点,一片灿烂光华。
我正站在楼船的大甲板上吹着风,季布过来给我披了一件织锦提花披风,问我要不要下去走走。我看的正高兴,也闷了这几日,想要下去透透气。
季布遂牵着我的手,带着我下了船。他的手青筋鼓起,粗糙,却很温厚。
才下船,就有一个穿着兵服的人过来向季布行礼,看见我的那一刻,他眼中有莫名的光影闪烁。季布把我拉到身边,说,“来,见过夫人!”那军人向我行了一个礼,季布才说“这是我一直跟随的参将,一直惦念着要我娶个夫人,今天,总算是让他见到了。”
我这才正眼打量他,那人身材还算魁梧,相貌很是朴实,看季布的眼神也是忠厚的。难怪季布这么信任他,连跟着季布这般沦为匪寇也甘愿。
季布把我带到了岛上的房子里,他们把这儿当做自己的一个据点,房子什么的建的格外好些。
“那儿,就是你的座位了。”季布指着正上方一个座位旁边的座位,笑着跟我说。我心里越看越难过,好好的人,怎么就做起了强盗呢。思及此,我转身没有说话,捡了侧下方的一个座位坐了下来。那些小罗罗们端上茶来,我一口都没有喝,也不说话。
季布看着我,忽然说,“你看不起我当匪寇了?我没有当匪寇,我只是多组织些人,更有兵力,在这儿打劫,也是为了军费供应。”
我依旧没有说话,看着他莞尔一笑道,“当匪寇怎么样,当匪寇也可能达成你的心愿,当然了,当匪寇来夺得军费,可不长久。要不,我们想些其他法子,到时候,就不是匪寇,而是正大光明的高官呢!要是有可能,还可能夺得天下,这不是你和我成婚的那晚许的诺呢。”
“是什么法子?你说给我听听,到时候,我呢,什么都顺着你,有好事我们俩一起享受,有不好的我一个人先担当。”季布听我这么说,乐了,跟看待小孩子一样看着我。我心里气恼,恼他不把我的话当回事。
“好了好了,劳累了那么多天,你也累了,好好休息一下。”他过来扶着我的肩,摸着我的头,“不是不听你的话,我们现在不讲这些,休息好了,再好好的说,行吗?”
我无奈,只得依了。
“这就对了,你呢,还没长大,玩不来那些心思。而且,军里的事情你也不清楚,不必急着当一个合格的压寨夫人!”他放开我,调笑着。
我白了他一眼,任他拉着我去准备好的屋子休息。对于我,一切还要从长计议,急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