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睡得还好吧?”她放下竹片子,满面笑容的看着我,我冲她笑,“嗯,睡得很好!您看,我都睡到正午了!”我朝周围看了看,没看到暮雪和梨雪她们,整个院子一片寂静,除了我和她的说话声。
“哦,雪儿她们下山去了。看你睡得沉,没叫醒你。而且,雪儿说你身上还有伤,不宜再奔波,就先在这儿陪我这个老婆子一段日子吧。”她步履轻快地走入那间小屋正堂,对我说,“姑娘,先过来洗漱吧,然后再吃午饭,你一定饿了。”我跟着进入里面,热腾的水被她从黄铜大水壶里倒到水盆里,墙角的火炉还燃着红红的火苗。我就着这些水洗完了脸,她又给我拿出了一大盒子的胭脂水粉珠玉首饰,对我说,“姑娘,来,今天老婆子来给你梳梳妆。”
我忙推辞说,“阿婆,那不行的,那怎么好!”
暮雪的师傅不由分说把我拉进了昨晚的小屋,拉开了窗帘,屋子顿时变得亮堂。在床的旁边摆着一张花梨木的梳妆台,铜镜光亮明鉴。把我按在桌前的椅子上,她细细的打散我的头发,一根根轻轻柔柔的梳着,像是打理着稀世的珍宝。
我坐在桌前,很不安。她手指灵巧,发丝被她驯服了一样盘成了一个个环,最末梢的头发一束,那些环就连成了一片,望天九寰髻,史载南朝曾今最流行的发式,但自孙亮最宠爱的婉淑妃死后,就慢慢失传了盘法,如今被她轻巧的梳好了。
她看着我镜中的容颜,眼角慢慢湿了。“姑娘很像老婆子的一个故人,姑娘能否告知从何而来?”
我很不忍,看她的神情,也不像要害了我,似乎真的知道些什么,自己也想弄明白,便告诉她,“小女自北朝而来,母亲白素素,祖母名讳曲悠盈,其他的……就不知道了,这些是我们家的家谱!”我当然不会告诉她我是从北宫里逃出来的,我还是北朝原来大司农司的孙女,现在还未知她可信不可信,我怎能随便暴露自己的一切。
她擦了擦眼角,“姑娘孤身来南,是遇到了什么过不去的坎吧?”
我点了点头,“不瞒阿婆,小女为情所困!”
“为情所困者,食之无味,寝之不寐,情至深时,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姑娘选择了逃离,正是因为情非至深,却又匪浅,所以想忘不敢忘,想见不敢见,才这般回避,以为可以不为情所困,最终却自己骗了自己。”
“姑娘如果心里有什么想法,不如告诉老婆子,也许老婆子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她至始至终用一种洞擦世事的眼神和我说话,我都有些怕了。
“阿婆既然给我梳出了这么个好看的发髻,不知这发髻可是现金南朝流行的?”我明知故问,也是想借此试探,顺便也是转移话题。
“姑娘刚刚看的很坦然,毫不惊奇,以姑娘的性子,说明姑娘是知道的。又何必,问老婆子呢!”
我不得不佩服她的目光犀利。
“请恕老婆子今儿个为姑娘收拾包裹的时候看到了某些东西,说实话,那些东西还是我创造的。既然姑娘珍视那些东西,想来,也是知道了一点端倪吧?现在姑娘还不愿对老婆子说实在的!”
我被震撼的当场不能说话,哑口无言。那一个午后,纯粹就是在说我自己的过往。也就是她,告诉了我自己的真实身世,跟我猜的分毫不差。
阿婆已经七十多岁了,从小是南朝婉淑妃的侍女,善刺绣、箜篌,懂医术,还会武功,只是相貌及其平凡,是婉淑妃的父亲特意为婉淑妃调教的,因为婉淑妃从一生下来就注定要入宫的。跟着婉淑妃进了宫,看着婉淑妃得宠,最后在南朝宁和八年的大火中救了婉淑妃唯一的女儿,怀宁公主,也就是我的祖母。
大火的第二天,婉淑妃的家人,当时的户部尚书全家获罪入狱,抄家流放,她带着公主,知道了大火必定是一场阴谋,也不敢再留在京都。
二人在乡下隐姓埋名,她教会了公主九凤穿空的绣法,还没来得及教其他的才艺,公主就在一个晚上被人捋走了,那天她刚好在镇子里卖布卖的晚了,没赶回来。之后她找了很久,都没有公主的踪影。知道后来,在南北交界的地方出了个天机绣坊,里面有人能绣九凤穿空绣品,她猜到了可能是她找了许久的公主。
偏偏那些时候她病了,沉疴难起,一病病了好几载,直到被一名西域巫师所救。等她赶到天机绣坊,那儿已经人去楼空,问了许多人也不知道搬到哪儿去了。她无奈之下到了这儿隐居起来,尽管北朝总有九凤穿空的说法传出,她也没精神管。几年后,收养了另一个被贼人偷往北地小孩,就是林旦。
至始至终,她看我就像在看着另外一个人。最后,她跟我说,如果我有什么愿望,她会尽一切力量为我完成。我摇了摇头,我没有什么愿望,身世已经弄清了,天下啊什么的,于我而言,不切实际。
她又问我今后有什么打算,我也摇头,我真的没什么好计较的,当然就不用打算。所谓的正统帝女,所谓的复国,已经过去那么久,又有什么意思呢!
她拿了一把铲子,走到院子里唯一一棵海棠树下,“婉淑妃最喜欢海棠”她说,拿铲子挖起土来,挖了很久,很深,有白石板露了出来,掀开石板,是一个白玉长盒,显现出浅浅的黄=色。那是一卷圣旨,带着历史的墨香味来到我面前,内容和门帘上我读出来的一样。
她把盒子放到我手中,“这么多年,该物归原主了!”
我把圣旨装入盒子,重新放入了坑中。她很惊异,“九凤,你……都不要了?”我点了点头,就让它永远沉睡吧。
在山上住了十几天,梨雪她们还没回来,我实在是不想再待下去了,我不想看到阿婆那种把我当成另外一个人来疼爱调养教育的方式,虽然曾经也有人是因为另外一个人而对我好,也因为另外一个人而受尽波折,那都过去了,我也不能做什么。现在,我真不希望自己还是另外一个人在这个世上的投影。
我掀开小客堂的门帘子,对着正在切碎草药的阿婆说了要告别离去的话,并对她这段时间的照顾表示感谢。
阿婆放下切割着草药的刀,在衣服上擦了擦手,问我,“孩子,你一定要走吗?你的伤还没有好,体内的毒也没有完全清出来。”
我走到她面前,蹲下,握住她的手,就当做是替祖母握的吧。“阿婆,我在这儿您对我挺好的,不过,我有自己想要去的地方,也有自己想要做的事。请原谅我,我不能陪着您!”我把脸贴在她的手背上,不无歉意。
“孩子,我舍不得你,公主老奴没有尽到心,现在,我不希望看到你也在外面颠沛流离。如果你一定要走,你也可以带着我,我虽然老,但身子骨还好。”她抚摸着我的头发,一下一下,就像是一直以来给我梳头一样轻柔有序。
“阿婆,真的不行,我年轻,怎么样都行,我知道怎么保护自己。”我伏在她的膝盖上,声音很小,却很决绝。我的到来已经打破了她原本的生活,又怎能够再让她跟着我流浪。
她有一瞬间的沉默,过了很久,才说,“那你可以告诉我你将要到哪里去,要去做什么,或者,我可以让暮雪她们跟你去。”
我摇了摇头,站了起来,“阿婆,真的不用,个人有个人的想法。有时间,我会回来看您的。”
“唉,也是一个倔强的孩子。那好吧,我给你准备好草药,你带着,按时服用,把体内的毒解了。本来,你要是多带些日子,就可以我亲自给你解,如今你急着要走,那就走吧。”她挥了挥手,像是有些无奈,又很失望一样进了另外的一间屋子,在里面窸窸窣窣的包扎草药。
半晌,她出来了,一大包袱,她告诉我里面全是一些外面可能会用到的草药,药膏,还有衣服,肉干等。
我掂了掂包袱,沉甸甸的,“阿婆,这我怎么背的动呢?”
她说,“跟我走。”就出去了。
我跟着她出了外面,她带我走向马厩,是她亲自喂养的一匹马,毛色发亮,闪着金紫色的光芒。她牵了出来,对我说,“就带着他走,他是我训练过的,也是匹好马,只是我用不着,又不舍得给雪儿他们用……”
“这怎么使得!”我忙着推却,其实心里也很喜欢。
她不由分手牵了出来,把缰绳系上交到了我手上。
打点好了行装,我把门帘留给了她,反正我也用不着,那件嫁衣因为是母亲留给我的唯一东西,所以带上了。她牵着马,送我走出了好远,我对她说了很多次让她回去,她才站住了,看着我往前走,直到我的身影消失在树林间,彼此再也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