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长生,死相随。”
阿奈在木桌前坐下了,不敢抬头,他隐约觉得,自己要做的事是错的,可有一种名为不甘的心情萦绕着他。
团扇摆在桌上,一个香炉,纸笔各一。
片月推着木制的摇椅,上面坐了个姑娘,像鬼一样的,枯瘦,惨白,阴森,深蓝色的长裙更衬得他如死尸一般,唯有一抹红唇算是喜庆些。头发很黑,也直,很长,在最低处绑了根带子后拢到肩前,一直散到与裙摆相齐。
“她的头发,已经可以当被子盖了。”阿奈心想。
阿奈不敢说话,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掌,一道道的纹路像是伤疤一样,横跨蜿蜒过掌心,显得狰狞。
片月点燃了香炉,一根直烟缓缓上升,片月研好墨,便轻轻退了出去。
阿奈很紧张,他听到那人说:“你,想要什么?”
他抬头望进了那人的眼睛里,如她名字一样,“渊”,深渊一样的,冷到人背脊打颤。
哑然片刻,他咬唇,想到了奄奄一息的家人,咬牙说道:“时间。”
渊一直看着他,然后笑了:“时间?时间从来都不是我能给的。”
阿奈愕然:“这里不是,可得永生吗?”
渊挑眉:“永生为永生,时间是时间,我贩永生,而不是时间。”
阿奈又沉默了,香炉冒出的白眼有了些许弯曲,不再直立。渊眯了眯眼,她听见对面半大的“男孩”说:“那,我要永生。”
渊执笔,骨节分明的手指削瘦到眨眼,她慢悠悠的写下三个字:长生簿。然后抬头:“那么,请客人,把梦留下。”
阿奈来不及反应,便已趴在了黑色的桌面上,桌上顿时五彩斑斓起来。渊用团扇盖住那光芒,原本空无一物的扇面上,多了一片伸展的树林,是奈树。
渊看着白眼消释,叹了口气,在纸上写到:“梦里,长生。”在右下角落下一字:“渊”。纸张开始发硬,变得血红,片月走进来,将纸小心的装进手中的木匣里,落锁。
她看向阿奈,问道:“姑娘,这该如何?”
渊摆手:“本就是个孤苦魂灵,我收下了他的恨,剩下的,由他吧!”
珠帘轻荡,片月又推着摇椅走进了帘后,外面幽香依旧。
阿奈梦见了自己小时候,矮小枯黄,沾不到雨露阳光,是旁边的同类给他让出了一小块空地,才让他年复一年的生长。在他六岁时,有位仙人醉酒,借阿奈的树干倚了一晚。不知怎的,自那之后,阿奈便觉得自己不一样了。
直到有一天,人类拿着铁斧来了,他惊恐的看着同伴一个个倒下,他生气,也害怕,当有人向着他走来时,意识突然一片空白。
等他有了反映后,已经是尸横遍野,所有人都倒在了地上,脖颈处有着深深地勒痕。他的某个地方很疼,却又找不到源头。
仙人开始以除妖的名义讨伐他,在几次追寻无果后,毫不留情的砍伐了他的本体,那颗奈树林中,最茂盛的树。
可他并没有做错什么呀!但生命已正在流失,他不想死。他的手掌上纹路刻着十二道,听说那叫年轮,是他生命的见证。他看着同伴被砍伐,果实被采摘,在一旁却无能为力,愤恨与不甘涌上心头,一念成魔,他看见了自己伸出的枝丫,想起了那天的尸横遍野:“原来,我真的是妖啊!”
他想要守护同伴,想要永生,然而那以仙人自居的人却不依不饶,他的力量也越来越薄弱,于是他四处打听,甚至吸取人类精气。最后他听到了山神的谈话,东坊的尽头有一处宅子,去之可得永生。
梦醒之后,他回了一次自己生长的地方,那里野草茂盛,稀落的几颗奈树蓬勃生长,他伸了个懒腰,脸上全是泪水。
阿奈在风中飘着,然后长眠,或许他得到了另一种永生,这种永生,死相随。
发暗的屋内,渊将一本书摊在腿上,片月挑起灯笼,安静的站在一旁,白色的裙摆无风自动,稍微里地,裙内空荡了一片,没有双脚,也没有双腿。
渊翻书极慢,忽而她停顿了一下:“明天,去西边看看。”
原本安静的灯笼摇了摇,片月点头:“奴听姑娘的。”
室内归于沉寂,西边黑暗的天空,又泛出了幽蓝的光,像怨恨的眼睛,闪闪烁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