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袍老者走在队伍最前面,高举一支笔直的木杖,向天空奋力挥舞,口里念念有词。
“艾拜厄尔神山上的尊王,白须的智者,唤起风暴和冰雹者,伟大的风灵之主来了!凡人,为游行的队伍让开路!”
参加游行队伍的人大多身穿白色衣服,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八个壮汉,用木架子抬起一尊木雕彩绘神像。
神像是一名蓄白发长须的老者,身上的白袍似乎是用纸做的。
游行队伍里,除了开路的壮汉,男女老少都混杂其间,队伍不整不齐,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欢快的笑容。
臂挎柳条篮子小贩穿梭在游行队伍里兜售食物,不少衣着清凉的女子扭起妖娆的舞姿,主动挽起队伍中男性的手臂,进行亲密攀谈。
看着这些女子的行为举止,黄大虎觉得她们手上似乎少了个白底红唇的臂章,看来孙风的代理总督委员会法令,在旧城墙区没有被执行嘛。
黄大虎还看见几个眼神摇摆难定的人,用相当巧妙的手法,把某个围观群众的钱包转移到自己手里。
这里小偷还真不少。
黄大虎搓搓麻布长袍胸口空荡处,两个大钱包坚硬鼓起,里面装满了铜板和银币。
不出所料,威廉森神父带走了教堂圣库的钥匙。
黄大虎他们无法使用教堂的财产来武装自己。
鲁维兄弟只好让全圣德尔菲教堂的修士们拿出自己的积蓄。
听说黄猫兄弟是位烈阳祭司,修士们倒是都愿意慷慨解囊。
所有人的钱凑在一起,是一堆新旧不一的银先令和铜便士,以及赤金国流通的铜鳞币。
鲁维和黄大虎点了半天,这一大堆钱加起来差不多20磅多一点。
20磅……
海茱萸酒吧告示牌上,有个安吉莉娅夫人悬赏找回她的猫,就值这个价格。
在关键时刻发现,有时候人命不如猫命值钱……
实在没有其他办法,鲁维修士用布袋包了五个镀金烛台,六套银餐具,三把祈祷仪式时用到的银小刀,和一把尘封多日的银梳子,以及十二颗湿漉漉的金牙……
这些鸡零狗碎是圣德尔菲教堂的修士们,能凑出的所有值钱的东西了。
黄大虎背着这些财富,费力地穿行在游行人群中。
太不巧了,没想到旧城墙区,今天在举行游行仪式啊。
满街都是人,连前行都变得相当有难度。
看周围人的穿着打扮,应该都是西南海之外的赤金国人。
在南洋人到来中洲不久,赤金人也以做生意的名义,在中洲南部落下脚。
和白皮肤黄胡子的南洋人不同,赤金人的皮肤颜色更深,身上的衣服穿得更少,生活习俗更多样化。
“这个阿巴罗到底在哪啊?”
用蹩脚生硬的赤金话询问了好几个人,对方都摇头表示不知道这个阿巴罗是谁。
鲁维修士会不会因为灵性被魔物吸取过多,记忆产生偏差了?
黄大虎推开贴身扑过来的几个花样女子,终于挤到了游行队伍前面,听到领队的白袍老者用诗歌一样的音调喊道。
“让开,都让开,给艾拜厄尔神山上的尊王,风灵之主司坦卡让路。”
这是个祭神的游行仪式吧,赤金国的人民还挺虔诚的。
“我们该怎样对伟大的风灵之主表示敬意?”
白袍老人举杖大呼,样子像烈阳圣典插图里那些先知。
“烧了他!”
“烧了他!”
“烧烤他妈的!”
兴高采烈的游行人群齐声高唱。
哎?这难道不是祭神游行?烧了祭祀的神?
黄大虎怀疑是自己赤金话水平太差听错了,赤金话的又称姆族语,多年来一直在进化演变。
居住在穆罗大陆和赤金大陆的人,虽然都说姆族语,却因为地区和人种的区别,发音和用词习惯差异巨大。
大陆南北两端的人,同样使用赤金语,因方言发展得太过极端,甚至互相无法交流。
在渊玄里,单四娘是他唯一的姆族语交谈练习对象。
而单四娘本人的姆族语说得比他还荒腔走板……
白袍老人的脸涨成红色,声嘶力竭地放声呐喊。
“烧了他!烧了他,烧了艾拜厄尔神山上的风灵主人司坦卡,烧了这些睁眼瞎的天神们。”
“烧烧烧,烤烤烤!”
人群随他兴奋喊叫,黄大虎警惕地发现有几个小偷在他身边蠢蠢欲动。
拜陈述师傅的教导,自己进行了严酷的反应力修炼,眼下他对身边悄然伸出的手倒是挺敏感的。
他用眼神逼退了小偷的行动欲望,听到人群兴奋地继续喊。
“烧成灰,挫成渣,烧成灰,挫成渣,烧成灰,挫成渣……”
高高架起的神像被推到了一大堆柴火上面。
“风灵之主司坦卡,艾拜厄尔神山上的尊王,曾经的诸王之王,众神之神。因为你对子民的遗弃,我们再次宣布你的死刑,点火!”
白须老者用歌谣一样的音调唱道。
“烧烧烧,烤烤烤!”
“未来属于人民!”
白须老者疯魔般跪地,把手里的木杖也扔进燃烧的火堆,双手高举向天。
“烧烧烧,烤烤烤!”
游行人群的情绪达到了最顶点,发出的喊声让黄大虎几乎双耳失聪。
烧了祭祀的天神,这是个什么疯狂行为?
疯了吗,游行队伍的赤金人难道都疯了?
“烧烧烧,烤烤烤!”
火焰猛烈燃烧,司坦卡神像被猛火吞没,身上纸糊的白袍很快被烧焦剥裂,露出稻草扎成的身体。
稻草燃烧冒出冲天黑烟,很快,看起来高大威严的神像,就在火光中化为了一堆冒烟儿的草灰。
“我们再次烧死了背弃子民的神灵,未来依旧属于人民!”
白须老者宣布,在抬神像的大汉们护送下,离开喧闹的游行队伍。
“神死了!”
“司坦卡又死了一次!”
“我们再次处死了背叛子民的神!”
“赤金再也不需要神灵。”
“未来属于人民!”
赤金人民在大喊中渐渐散去,游行祭祀似乎到了尾声。
街道上四散而去的参与者有的放声大哭,有的哈哈大笑,有的搂抱在一起跳舞,有的则沉默观望火堆里的灰烬。
哎呀,看来赤金人民的祭祀神灵的方式还真是别具一格。
不知道笃信烈阳圣主,强调神尊人卑的孙风人看到会怎么想。
那些信奉唯一真神的国民,像寇月国的光明神信徒,曲丹国的雷霆大君信徒,看到这一幕又会怎么想。
难怪赤金国与南洋各国的关系都不太好啊。
————————————————
黄大虎踢着黄土路上的碎石。
他在老城墙区的路上兜兜转转了两个时辰,看来赤金妖僧阿巴罗不好找啊。
“系他,就系他,哇咧咧哇咧咧。”
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男孩左踢腿右踢腿,蹒跚走到黄大虎面前。
“系你,系你,系你要找伟大仁吃富有又坑坑阿巴罗主人吗?”
小男孩说的是中洲通用语——变语,不过发音十分荒诞。
“什么什么什么的主人?”
黄大虎低头打量小男孩。
小男孩四五岁的样子,头上没毛发,皮肤又黑又粗糙,除了腰间一条灰色的破布啥都没穿。
“系不系你要找富有又坑坑的阿巴罗主人?”
阿巴罗!
总算有人知道这个人的名号了……
却是一个诡异口音的屁小孩……
“你知道阿巴罗在哪?”
“几道,几道!主人要我来找你!跟我来!”
小男孩转身摇摇摆摆的带路在前,露出脏兮兮的黑屁股……
老天爷,怎么看都觉得太怪异了吧。
黄大虎在原地踌躇。
“来呀!快来呀!”
黑小孩扭头向他二连招手。
算,都走到这了,南山是不止一条路,但又去找别的门道,太浪费时间了。
黄大虎迈开脚步跟在小黑孩后面。
“你可别给我耍花样啊……”
先吓吓这小子,万一是个圈套的话……
小孩猛然跳起!
抓住了一只盘旋在他们头顶的肥胖苍蝇。
然后放在嘴巴里,嚼了嚼吞了。
“系么叫做耍花招,耍花招是系么意思?”
他睁着圆眼看着黄大虎,眨了眨。
我……得,得,我惹不起你。
“没系么,没系么,我们走。”
黄大虎学起黑小孩的腔调,悻悻摆手道。
旧城墙区的黄土路时而宽时而窄,有时毫无预兆地出现一道向下的陡坡,有时前路又是一些小得难以站稳的泥土梯坎。
上过几道梯,下过几道坎之后。
黑小孩摇摇摆摆走到一间平顶的白色土房子前。
“系这里!伟大富有又坑坑的阿巴罗主人在这里!”
他向黄大虎二连招手,走进了白土房子。
“欢迎,欢迎你,新来的朋友……”
屋里的人说的也是中洲变语,发音吐词倒是比较标准。
进入房间,一个穿橙色坎肩的大胖子坐在竹板躺椅里,伸出双手向黄大虎鼓掌道。
“呃,谢谢。”
黄大虎瞥见黑小孩走到圆拱形的壁炉前面,从炭火灰烬里拖出一条多足虫子。
然后放进嘴里吃掉。
“这小孩是你儿子?”
黄大虎皱眉道,目睹刺激的画面引起了他生理上的不适。
“哦,不不不,那怎么会,他叫做灰堆儿,是我的……学徒。”
叫做灰堆儿黑男孩鼓动腮帮,被咬断的多足虫子从他鼻孔里钻出来,又被他大力吸进去了。
灰堆儿对黄大虎露齿微笑。
啊呀呀,天女啊!
黄大虎胃里猛烈翻涌。
不对!
只是一刹间,他感觉到了微小的灵性涌动。
他装作低头干呕,默默启动天眼通玄术,定睛望向灰堆儿。
淡蓝色的灵壳里面,涌动着褐红色的灵心!
是妖邪,是魔物!
在天眼通玄术的效力下,黄大虎看见灰堆儿脏兮兮的小孩脸不见了。
灰堆儿的脸全变了,怪物一样的丑脸生有弯刀形状的耳朵,秤钩形状的鼻子,满脸的皱褶像干掉的橘子一样难看。
“魔物!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黄大虎收回天眼通玄术,赶紧后退一步。
他后悔没有穿上威廉森神父的锁子甲,带上那把太阳形状的战锤了。
“别激动,我的朋友,天那,你是个‘时空’领域的巫师,你会释放魔力之眼法术。”
我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见过‘天空法师’了,别紧张,它只是个伏明妖。
丑陋肮脏的小东西,魔物中的阴沟鼠,会点变形幻术。
我向你保证,他是无害的,最多只会偷吃邻居的蜡烛。”
肥胖的阿巴罗站起来,对黄大虎眨眨眼。
“无害?无害!系的?系的!”
灰堆儿用尖利的爪子剔牙说道。
无害的伏明妖?天眼通玄术下,黄大虎分明看见的是个魔物。
会说话的会服从人的魔物。
也许是赤金人的某种玄术手段吧,鲁维兄弟告诫过我,这个阿巴罗是个异教妖僧。
妖僧有个魔物学徒……
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只要他们敢做出一丁点危害自己的举动,我就用那一招。
褐袍师傅教会我的三个玄术之一,以前从没试过的那招。
“好吧,希望它真的无害,让它离我远点行吧。”
打定主意,黄大虎重新踏进屋子。
“系的?系的!远点?远点!”
灰堆儿跑开,蜷缩在屋角一堆黄褐色的柔软物质中。
黄大虎决心不去弄明白那堆东西是什么。
“你就是阿巴罗?”
胖子摇摆他的胖头。
“你不是阿巴罗?”
弄半天,还是进错了屋啊。
“是,也不是,朋友,你听我说来。
阿巴罗是孙风国的人称呼我的名字,这里的人不会这么称呼我。
这里的人们会称呼我为,伟大亲切仁慈善良富有慷慨的阿尔多比鲁·巴巴里拉莱萨·汗·温帝罗三世。”
胖子喷出许多肉眼可见的口水沫子。
“不用这么客气,我还是叫你阿巴罗算了。”
黄大虎觉得哭笑不是。
“啊,当然可以,我的朋友,请问你来找好人阿巴罗先生是要买东西,还是卖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