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这不可能！”
单四娘睁大眼睛，猛地摆头。
“不……不可能是她啊……这，为什么啊。”
她伸手抓着自己的乱发。
“怎么回事，大虎用玄同符箓，把幽冥妖邪变成了个人？”
陈述摸摸后脑。
“这玄同符咒，通常效果只能持续很短的时间，一会儿就会恢复原状。为何幽冥来的人影，却被大虎变得消失了，不应该啊。”
褐袍老人捋捋胡须，思考一阵接着道。
“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人影并没有消失，它只是回到湮灭时属于自己的时空去了，定然如此。”
确实，创生之时即毁灭开始，万物的存在都是一种循环。
时间不可能也没有力量将一个存在彻底毁灭。
时空只是一个框架，如同画框，框架不能影响到内部画纸上的内容，这不是时空的规则。
在看到忽然展现的星空那一瞬间，黄大虎就明白了这些规则。
这些规则将像他身体里的器官，血管里的血液，经络中流动的灵性一样。
终身与他相伴，永不改变。
褐袍师傅的分析是对的，人影被驱离渊玄，到了它湮灭时应该存在的时空去了。
或者说渊玄和她湮灭时的空间，是不相容的。
“咳咳……四娘子，你似乎认识刚才那个老妇人。她刚才似乎叫你……师傅。”
褐袍老人用手杖轻敲地面。
单四娘回过神，脸上仍然挂着哀戚之色。
“哎，是啊，刚才那个女子，她是沐记商行的人啊。
我离开商行，选择来渊玄的时候，她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
不管她是老妇还是姑娘，我都认得她，她是我之前收的徒弟啊。”
“什么！她是沐记商行的人，还是单四娘的徒弟？
可她怎么变成了幽冥妖邪，是因为玄术出错，不幸失心疯狂吗？”
陈述盯着老妇消失处的地面，说话的声气惊疑。
“是你教她学会了玄术？”
褐袍老人若有所思地点头。
“是的，她……天赋极好，是个可造之才。
不久前大虎来的时候，我还在想，为什么这次外面推举的掌门，居然不是她。”
黄大虎心里有些惊骇，丧失心智被幽冥吸引的玄秘师，最终会变成这种人影怪物？
“她叫什么名字。”
陈述终于把眼光移开，却不敢和单四娘的目光对视。
“林诗来，开州林家的闺女，开州老林家和我天女门，可有数百年的渊源啊。”
林诗来……黄大虎却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待出去以后，找商行的齐大掌柜问问吧。
从来没有听说过商行有玄秘师存在，看来在商行内部，把俗世的生意，和天女门的事务是完全分开的。
不知道白总舵主，只是个打理生意的代理人呢，还是两边分理的最高领袖。
待了半辈子，看起来简简单单的沐记商行，原来隐藏着这么多的秘密。
自己只是个跑堂的小伙计，白总舵主推荐我来渊玄接受继任掌门人训练……
却怎么想都感觉是个误会。
沐记商行总舵里边，比自己优秀的才俊可是太多了。
进入渊玄之前，黄大虎连话都没白总舵主说上过一句哟。
“你徒弟怎么会成为幽冥中的妖邪的，她是怎么找到来渊玄的办法的。
要知道，除非掌门人亲自许可，外面的人可进不来渊玄。”
陈述师傅皱眉摇头，似是不信大家的推论。
“我不知道啊……”
单四娘咚一声把脑门磕在花楸木桌子上，吓了大家一跳。
“诸位……诸位……”
离盈子快步走进来，脸上的表情黄大虎之前从未见过。
像是焦虑。
一直都平静稳重的离师傅，怎么也焦虑了？
“诸位，公孙前辈受伤了！”
“什么！公孙前辈她……”
褐袍老人白须张开，显得非常吃惊。
“不可能，公孙前辈，她怎么可能受伤，她又不是……”
陈述话说到一半，噎住了。
“走啊，还楞在这里干什么，我们去看看她！”
“不！且慢。”
离盈子伸手阻止单四娘准备从椅子上起身的动作。
“公孙前辈现在，只想见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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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落在黄大虎身上。
黄大虎独自走向公孙研如的石室。
称为石室，是因为那里墙壁和地板被打磨得平整光滑，在靠墙处，还摆有一尊沐尘天女的石像。
黄大虎去过石室几次，每次都是因为公孙师傅垂问自己学习的情况。
石室里除了沐尘天女的石像，只有一张三尺左右的石头圆桌，两只石头圆凳。
不要说是酒壶酒杯，书籍装饰，石室里连床都没有安设。
以前黄大虎一直对此心存疑惑，但现在他明白了。
身为亡魂幽魅，是不具备生命的死者，根本不需要吃喝拉撒睡啊。
要见一个女鬼……和要去见美貌得惊世骇俗的年轻女师傅，心里的差距感太大了。
黄大虎悄然走进石室，公孙研如正坐在石桌前。
淡绿色的素色长裙，在墙面白光照射下有些透明。
也许在漫长得难以想象的时间里，公孙师傅就一直这样坐在石桌前，回忆她生前的美好时光，回忆作为血肉之躯的欢愉和渴望。
身为一个没有生命的鬼魂，她甚至可以永远这样坐着，直到属于她的湮灭来临，甚至直到沐尘天女的时空之轮，旋转到万物毁灭的那天。
黄大虎咽了口唾沫。
“大虎，你来了。”
公孙师傅还是和往常一样，语调平淡得不显露半点情感。
当然，她是鬼嘛，还有七情六欲吗？
黄大虎不晓得，也不想去搞明白。
“公孙师傅，我来了。”
他打量着美丽得超凡脱俗的公孙研如。
这……公孙师傅的身体，怎么……
公孙研如的身体，像他刚刚见过的幽冥人影，变得有些透明。
“师傅，你怎么了？”
公孙研如摆摆手。
“大虎，外面的沐记商行出事了，你的功课只能提前结束。”
唔，怎么快就放我走了，不是说要完成每个师傅的课程吗，感觉才刚刚开始呢。
虽然常常萌生过逃离此地的想法。
主动放行，却让他有些意想不到啊。
“师傅，我不明白，为什么呢。”
“沐记商行的白总舵主死了。”
公孙研如幽幽地说。
死了，总舵主死了？
不应该吧，我几个月前从阜天京都出发的时候，他还好端端的啊。
再说，公孙师傅是怎么知道的呢。
“你随我来。”
公孙研如走到沐尘天女雕像面前。
面容如生的天女雕像高居在岩石基座之上，在雕像下面，摆放着许多根水晶柱子。
这些水晶柱子不过拇指长短粗细，有些水晶柱发出幽幽白光，有些水晶柱不发光，反而通体漆黑。
“这些水晶柱，应对着许多天女门人的心魂。
发光的水晶柱表示指应的人心魂尚存。
不发光的黑色柱子，意味着那个人门已经心魂湮灭。”
所以渊玄里的人，是通过水晶柱来了解门派内人的生死啊。
可渊玄里才五个人，其他水晶柱的主人哪去了。
再说，公孙师傅已经死了啊。
“这支水晶柱，是我的。”
公孙师傅的水晶柱，光线好弱啊，难道……因为她是亡魂的缘故。
公孙研如指着一支黑如玄武岩的水晶柱。
“白总舵主的水晶柱，已经漆黑无光。”
这真的意味着白总舵主死了？
心魂湮灭和死了，是一个意思吗？
“这一支水晶柱，属于你。”
随着公孙研如所指，黄大虎看见自己的水晶柱光线非常明亮，稍觉安心。
看起来，我还有大把日子可活，发家致富，娶妻生子的小目标是来得及完成的。
“大虎，你作为掌门继承人，必须履行自己的职责，将天女门……沐记商行发扬光大。”
“不过，徒儿现在自觉还不够格继承总舵主啊。”
怎么继承，跑到阜天京都总舵，大喊我来做总舵主，你们服不服。
估计会被群起而围攻的学徒伙计们用口水淹死。
公孙研如凝视黄大虎片刻。
“你现在的确没有准备好，但我相信，有一天你肯定能够胜任掌门人之职。你既然来到了渊玄，缘法自将引导你找到前路。
不管是有心为之，还是无意之举，缘法的轮转滚滚向前。”
公孙师傅真是急着推我出去，是因为白总舵主死得太蹊跷？
渊玄难道和外面没有直接沟通的办法，得依靠我出去传达情况吗。
来的时候，我是个送信的。
离开的时候，我的任务也是送信。
起始合一，真是个时空的完美循环啊。
“从来没有掌门人死后不来渊玄，而白总舵主是第一个，你必须出去查明白他死因。
找到天女门的尊师们，告诉他们你在渊玄的经历，配合尊师们找到白总舵主死的真相。
这是你成为掌门人第一步要做的事……”
“师傅，我……
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要做沐记商行的总舵主。
世上有那么多优秀人士，像我这种商行小伙计，那能担起这种大任呢。
何况还要对付从幽冥里出来的敌人，我鸡都没杀过，更别提打架啊。”
德不配位，何以服众啊。
也许继续在渊玄待个几年，把几位师傅的本事都学会了……
特别是褐袍师傅的玄术……
应对幽冥中的无形敌人，非玄术不能自保……
听完他的话，公孙妍如蛾眉舒展，半透明的脸庞，居然露出微笑。
这是黄大虎进入渊玄以来，第一次看到公孙师傅笑。
像深秋的弯月，高高在上，凡人难以触及，带着些残缺的遗憾，却让观望的人心中不得不萌生感动。
“不必多言了，七天以后，我将送你回去。”
公孙妍如轻语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