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声渐渐稀疏了,狱卒吃力的喘息越发分明。草底鞋面踩在湿润的滩涂上,发出黏重的吸拉声,听得艾浅耳朵嗡嗡作响。
这里的一切还算风平浪静,可另一边的押送队伍正酝酿起一阵风云。
大批人马簇拥着的队伍已经快穿过大街了,人声鼎沸,像夏日里的鸣蝉般聒噪,几处熙熙攘攘,几处拥作一团。
“乡亲们,今日我就带上这死囚去海边祭神,风波已过,我灜朝以后一定会是国泰民安!”南宫慕玄高坐在一匹红棕骏马上,俯视一切百姓。
“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此起彼伏的颂赞不绝于耳,他不禁有些得意,继续慷慨陈词一番。
翠红楼三楼。
“殿下,时机已到,你救还是不救?”萧三娘直视南宫昭雪,她近来诸事缠身,倦容忧忧,昨日又亲眼目睹艾浅被捉去,更是神伤。但此刻她目光咄咄,疲惫的面容倒有了半分光彩,她在考验南宫昭雪,若是他踟蹰不前,眼睁睁看着艾浅死去,那她——萧三娘也绝不会帮他分毫,直接杀了他倒有可能。
“人是肯定要救的,三娘放心!”他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容。“我已经让师父在祭台附近埋伏了,他只要一发出信号,我们就前后夹击,目标就是救出牢笼里的悠扬,人救了,我和师傅会立马撤离。”
“好,你答应救她就行,我不好出面,原是当着我的面捉去的,不能让他们怀疑到我的头上。我本来也只是一个本分守己的生意人,断是无心与你们皇族纠缠,还望殿下理解……”她微微欠身,是弱风扶柳的姿态。当然,她并不是很放心他,所以她也让风澄风澈两人躲藏在暗处伺机而动。
“三娘,我明白。”南宫昭雪客客气气应承下来,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目光却透过斜穿的亮黄光线射到了她低垂的脸上,他隐隐一笑。
在这场游戏中,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掌控了全局,但实则是每一个人都看小了这场局。纷杂错乱的网线交织缠绕,每一颗棋子出现又消失,这是一张解不开的网,这同时也是一步没有解的棋,无可奈何地耗下去而已。
南宫昭雪掂量了押送队伍里所有人的法力,除却南宫慕玄,其余的狱卒都只是寻常的武夫,他和他师父应对起来绰绰有余。但他知道,南宫肃一定藏在暗处,就等着他现身,专来对付他,他有些隐忧,他不知道他现在法力究竟到了何等地步,但若救了人就赶快撤离,麻烦应该不大。
“三娘,南宫翎你看着可还好?”他忽然撇过头。
“他?除了行动不便,瞧着身体还是不错。”
“那就好,他原是和我交好的小皇叔,只是不知道他来此处又是为了何事。”南宫昭雪添了几句,声音蔫蔫的,有气无力,萧三娘也无意听清楚,便没再回话。
两人全神贯注盯着街头的位置,最后一团混黑的影子掠过,所有爱看热闹的人都消失在了那个生硬的转角处,整条大街寂静下来,静得有些可怕,一阵阵拥挤的人潮声独自飘过转角,空谷幽灵般在杳无人声的街道盘旋。
“噗卟……”手里的灵卷动了动,姬绝尘给他信号了。
“是时候了!三娘,我一定救回她。”南宫昭雪带上面罩,直接绕上房顶,砖瓦漱漱作响,不一会儿都静下来了。萧三娘立马放下手里的茶杯,疾厉的眼眸扫视了一圈,匆匆走近了房间。
南宫昭雪站立在一颗高大的桉树上,枝繁叶茂完全挡住了他的身躯。大部队已经穿过了这片桉树林,正沿着滩涂往祭台走去,这沿海一片原本是渔夫聚居之地,现在只剩些残垣断壁。
遭了这天劫却也没有办法,捡了几块破木片子,几根废木桩子,依旧要搭成家的模样,纵使家人的亡骨已经深埋大海。好几个烂木堆中钻出来几个畏首畏脑的人,他们是不相信祭神的,若是真有神,他们只想上去捅他两刀子,让你爆发这该死的海啸!让你胡作非为!越想越气,于是还得再捅两刀。
他们漠然看着游行队伍,也不在乎那昂首挺胸,众星捧月般走在最前面的人是谁。那些跟着凑热闹的人多半是在这场海啸中没有失去什么的人,不免也得遭受他们的仇恨。若是平平淡淡,相对无言倒也好,可是却偏偏闹出争端。
“老头儿,瞪着个大眼望谁呢?还不快参见太子殿下!”城街布匹坊一伙计,平日里油嘴滑舌惯了的,今日竟也觉得这是个可以玩笑的场合。
他对面破木堆上倚着一个约莫五十来岁的人,眼睛充血发红,是典型的靠海为生的捕鱼人的眼睛,近日或许流泪流多了,分外浑浊,像是被倒上胭脂水粉的浆糊。他有几根眉毛特别长,灰白色的,像是阴雨天雾腾腾的天空色。
“去你的小鳖孙!”他朝他吐了一口唾沫,握紧拳头狠狠揍在他脸上。他面目已经狰狞了,杂草丛般的头发使他看上去像一只暴怒的老狮子。一拳不过瘾,他蹲到地上,一拳接着一拳……无穷无尽的怒火,足够点燃一整个群鹤岭了。
“打人了,打人了,这些乡野渔夫打人了!”有人在劝,有人在拉扯他,更多的人在煽风点火。
“自己遭了不幸,不能把怒气发到我们身上啊……”
“谁又做错了什么?”
“看把人打成什么样了!”
……
动静越闹越大,南宫慕玄终于从某些令人发笑的自我崇拜中回过头来。
“涂县爷,后面怎么回事?”他恢复了一派正气,恭敬严肃的样子,眉心刻意拧着,仿佛深深忧虑什么。
“许是有了些争执,不碍事,殿下,吉时要紧。”涂县爷暂且敷衍道,又前行了一段距离,但是身后的阵势却越闹越大,扭作一团打架的人不在少数,一个一个实心圈子,晃过来又晃过去,哀嚎声,咆哮声,声声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