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深处的跃进厂,建厂时也许因为荒凉而规划了很大的范围,整个厂分为三个区,一区、二区为职工家属区,三区是最靠里面紧挨大山的厂区。
元家在一区,要上班需经过二区,也就是说离厂区最远,步行最快也需半个来小时。一区的房子不是建厂时就修的,而是后来随着职工的增加而修建的。沂蒙这种山区最不缺的就是石头,所有的房子都是由石头做的,屋顶是由木头加稻草组合而成。不管家属区还是厂区都是清一色的平房,只是有砖瓦的房子只限于厂房。
元丁的家就是这种石头屋,整个平房有四间房,有两间是邻居的,两边各有一小偏房作为厨房。每家前院都有一块自留地,当然元家也不例外,自产自销自给自足的模式也是当年必不可少的课程。
而这两间屋却成了元丁每天纠缠不清的矛盾题,而且是第一次开口说话就纠结的问题。
自眼睛开刀后,在元丁身上发生了两个奇迹。一个是居然不咬下嘴皮了!随着上下纱布的揭开,元丁的脸发生了巨大变化,整个脸变得干净起来,也可能是由于下嘴皮的伤好了,皮肤平整的原因,也可能因为不再眨眼睛,也可能不再流眼泪,反正看起来终于像个孩子了,而且三岁之前老是生病,可开刀后似乎身体也健康起来。也许正因为身体的逐渐健康才有了第二个奇迹,开口说话了!这个奇迹确实太让人吃惊,本以为就是哑巴的元启光也开始对她正眼相看了。
当然能开口说话还归功于这两间屋,因为太纠结的原故吧!
“我要去里间屋!”这是元丁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她不像其他小孩从单音开始,或从叫爸、妈开始,而且是直接一句完整的话说出来,这让吴瑛和元启光大吃一惊!
当元丁说出这句话时,是吴瑛正在把她抱到外间屋睡觉,听到元丁居然说话了,吃惊地看着她半天,才反应过来,立马把她抱进里间屋,对已经睡上床的元启光说:
“启光~!启光~!丁丁说话了!她说:我要去里间屋!”吴瑛很兴奋,很激动!
“刚才是她的声音?我听到的!”虽然元启光没有吴瑛兴奋,但也由于吃惊而显激动,抬头望着母女俩。
“是的!是的!三岁半了呀!终于开口说话了!丁丁!!再说一遍!再说一遍!”吴瑛抱着元丁,笑中夹杂着眼泪。
元丁却没像两个大人那么激动和吃惊,仿佛她早已会说话了一样,这个时候只按她自己的思维行事:
“我要去里间屋!”元丁还是说的这句话,但她手却指向外间屋,且整个身体也朝着手指引的方向倒过去。
“丁丁!丁丁!这就是里间屋呀!别动!再动掉下去了哟!”吴瑛双手使劲把身体脱离开的元丁抱回怀里。
元丁才不顾会不会掉下去,她一心想的就是往外走,吴瑛没办法,就又抱着她向外间屋走去。可刚到外间屋,元丁又觉不对了,仍喊着要去“里间屋”。
第一次遇上这种情况,吴瑛摸不着头脑,在里间屋和外间屋往返多次,无论怎么解释里外之分,都不能让元丁满意或者信服,坚持去“里间屋”到底!最后终于失去了第一次说话带来的兴奋与喜悦感,对着娃儿她爸说:
“启光!这娃儿什么情况哟?!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怎么知道!莫不是傻子哟!?”
吴瑛的心咯噔一下沉下来,傻子?!这种可能性也是有的,早产儿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况且之前老是生病,还有正常孩子哪有三岁半才开口说话的?
这种担心在每天晚上睡觉前再现,一次次的里、外两间屋的往返纠结,一次次地像重棰击打吴瑛的胸口,从兴奋到忍耐再到生气冒火,可总也打消不掉元丁的这种嗜好,真的是嗜好,因为她不像搞着玩,也不像开玩笑,极认真地坚持去“里间屋”。
直到有一天晚上,纠结上演,正处在外间屋的时候,元丁突然看到大姐元艺从大门外进来,当寒风吹进屋的时候,才停止下来。
寒风吹到元丁身上,由于睡前脱掉衣服,让她感到一阵凉意,使她打了一个寒颤,头不由自主地向风吹进来的方向望去。望去的同时看到了大门外的黑,是真正的外面了。只有元丁自己知道,她突然明白原来里间屋和外间屋就是这样定义的。可大家都以为是老大元佳进门时喊了一句:狼外婆来了!
这个纠结的问题刚刚完的第二天,元丁又出新的花样了,她居然偷吃盐!
山东吃的都是海盐,很大一块一块的确实像冰糖,每次买回来,都会用擀面杖在盐罐里敲碎,那些没被敲得太碎的颗粒就成了元丁的最爱。
第一次发现元丁吃盐是比她大二岁的元斌,在物资匮乏的年代,最见不得有人嘴在动,何况都是这么大小点儿的孩子。元斌非要看看元丁嘴里吃的什么,使劲地掰开元丁紧闭着的嘴。说她是文武双全,也别看元丁是早产儿,长到现在元斌想轻易打败元丁也不是很容易了。
接下来就是告状,再接下来就是派元斌专门监视元丁。这个任务也不是轻松,因为元丁会乘人不注意就会去偷,抓一把就往嘴里放,闭着不动,根本不易发现。本以为只是偶尔为之,没想到一罐盐很快就见了底,不得不把它放在更高的地方,才断了元丁就个怪毛病。
吃盐的毛病刚断,又出现吃辣椒的事件,把一个小小的红辣椒吃进嘴里的时候,那个翻天覆地的阵仗!再次让吴瑛担心,加深对她智力的质疑,更有什么馒头与枕头总分不清,还是音相近的词她总能听成另外的意思,前言不达后语的......太多太多这些令人费解的事和行为。
当然出现这些怪毛病也给元丁带来了好事,她不用再由三个姐姐带,可以跟随吴瑛去工厂上班,老大可以正常上学,老二也到上学年龄,老三送去幼儿园,一切貌似都正常化了。可新的问题又出现,这让元丁彻底陷进一个孤独的境地,她将一个人在荒凉的大山中,在空无一人的家属区内独自生活。这源于一场风波,一场类似阶级斗争的风波。
吴瑛是厂里的描图员,这个单位属于技术科,要有一定的文化,特别是字要写得好。可偏偏这个科却有一个小学文化的厂长老婆,至于工作怎么样没人敢说什么,但字确实写得歪歪扭扭配得上她的文凭。事情就发生在她这里。
元丁自从跟吴瑛上班,也跟着叔叔阿姨开始认字写字,而且有个图书室,当有工作的时候就会把元丁一个人留在图书室内,元丁确实也很听话,一般不会外出,所有的书都任由她看,一看就是一天。可这天偏偏因为书中的一幅图吸引了她,而她怎么也看不出是什么,就想拿出去给吴瑛看,偏偏办公室一个人没有,可能又不知去开什么大会去了。于是元丁坐到一个空位上等。等着等着,对桌子上的图纸发生了更大的兴趣,而且发现是一张没完成的工作。
元丁看着看着,就拿起的铅笔,像所有描图员一样开始认真描绘起来。不知过了多久,一张零号图纸再无可描的地方才停下手,可办公室却还没见有人来,就又没事人一样继续等。
元丁倒是没事人样儿,可第二天整个办公室,甚至整个厂都闹翻了天!那张办公桌是谁的?就是那个厂长老婆的!这张图署名是她,而且字迹工整,线条清晰,与原图相差无二。大家都不相信是她描的,连她自己也不相信。因为都去开会了,办公室应该没人,要知道兵工厂是国家保密单位,图纸就是国家机密!这可得了?混进了阶级敌人?查!一查到底!
这一查可是全厂的大新闻、大事件!所有的人必须经过保卫科的盘询,可十几天来怎么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没办法才盘问到元丁,虽然她只有四岁多,但她也算现场人物,或许她能看到敌人的出现。
不问还好,这一问却问出了大麻烦!让所有人连吴瑛都想不到的事情,居然发生在元丁这里!一问这事,元丁就毫不顾忌地一五一十地全盘说出,当她说出后,所有的人都不相信,另拿了一张图现场让她再画,居然画得比那一张还好!这下好了!怎么处理?
最没面子的是厂长老婆,工作这么多年连一个四岁多的孩子都不如,羞恼成怒!还想嫁祸于吴瑛,说她是混在人民中的敌人,为掩饰身份和掩人耳目,培养女儿当间谍,盗取国家机密!
啊!这个罪名可是担待不起的!吴瑛一夜之间白了头,身为技术科科长的元启光,也受到领导的质疑,连连喊话隔离交代。好在元启光平时的人源好、为人好,再加上他专有的为人民服务的修理手工技术,怎么也跟敌人联系不上,大家都相信只是孩子不懂事,画着玩而已,这才救了他一家人。最后以从此不准带孩子上班为条件才平息了这一场突来的风波。代价是元丁只能一个人待在家!孤独从此开始,且在能上学的这两年里,发生着伴随一生的童年阴影!
元丁和雷宇星吃完早饭后,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
其实元丁和雷宇星的房间都是他们各自的工作室,只是他们的工作性质不同,雷宇星是IT工程师,元丁是画家。他们每天各自在自己的工作室内完成着各自的工作。
此时元丁在画架上装好一张新画布,她想画一幅与众不同的画。为画这张画,她足足构思了整整一年。当她装好画布,拿着画笔,却只能坐在画架前,一动不动,怎么也下不了这第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