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见到雷横,笑道:“一别贤弟经年,常怀云树之思。今日缘何经过敝处?”
这云树之思出处是杜甫回忆李白的诗:“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
宋江此言,雷横听不懂,但想着应是好话,只答礼道:“小弟蒙本县差遣往东昌府公干,回来经过路口,因小喽罗拦阻官府探子,小弟只得提起贱名,朱贵首领执意留住,置酒管待。”
宋江道:“却是天与之幸!不然便与贤弟错过。”
朱贵叫伙计重整席面,几人吃酒说话。
雷横对宋江道:“哥哥自从离了郓城县之后,郓城县的妓女,都得交小弟一份闲钱,才许她在县里做生意。赌坊若是没有小弟的干股,也不敢开门。不料那新来的知县,因此常与小弟不痛快。这都头着实无趣,小弟前来投奔哥哥如何?”
宋江看了吴用一眼道:“贤弟有上山之心,此梁山泊之幸。依宋江心思,贤弟不若做下些功劳,再行上山。这样军师好给贤弟安排一个好职司,方便立功,日后排座次,交椅能靠前些,江湖山被人高看。”
雷横大喜,问道:“如何才能做下功劳?”
宋江道:“眼下山寨正值用人之际,贤弟只需多带些好汉上山,便是功劳一件。”
雷横疑惑的望着吴用问道:“学究,难道不是像你们当初上梁山泊带去生辰纲才算功劳吗?”
吴用正色说道:“此一时,彼一时。眼下山寨规矩严明,又有替天行道大旗深入人心,你若不分青红皂白抢了清白人家的财物,多半是要被斩首的。山寨并非没有这样的先例,到时别怪我没提前点醒你。”
雷横谢过吴用指点,道:“这么说来,还是带了好汉上山稳妥,只是小弟少走江湖,此条路也是走不通的。”
宋江笑道:“朱仝都头技击本领高强,非同一般,他现在何处?”
“朱仝兄长如今参做郓城县当牢节级,新任知县好生欢喜他。”雷横答到一半,忽然醒悟过来:“哥哥可是要我引了他上山来投?”
雷横话没说完,宋江便挥手止住道:“这可全是你的打算,和我没半点关系。我要出去净手,你若没个好计策,可求军师出个主意。”
宋江去不多时,便回来,只见雷横喜笑颜开,连敬吴用几杯。
见宋江来到,雷横道:“老母年高,多有不便,小弟回去后先送到这酒店来,求公明哥哥着人照料一二。我不日便上山入伙。”
宋江道:“你母便是我母,你只放心便是。”
几人吃了一夜酒,第二日雷横拜辞了上路。宋江也不留他,只以金帛相赠,任他回郓城县去了。
当日宋江三人回身往山上来,一路上宋江和吴用商议山寨之事,宋清远远的跟在后面。
宋江道:“我们众人立了这桩功劳,趁热打铁,排了座次不好么?”
“不好。”宋江已暗地里让人试探过吴用几次,吴用也知是他故意让人试探,因此语气很是生硬。
宋江问道:“为何不好?”
“时日太短,众人不能心服。”
“谁不服,谁就屎壳郎推车——滚蛋!”
“首领们可以走,但要是小头目和喽啰心不服如何是好?你总不能让他们也都走了!”
“喽啰们懂什么,功劳高低,不还是都由我们说了算么。”
“我知道你一向不齿‘替天行道’四个字,可那些上山久的喽啰都信这个。你现在只是首领多,但喽啰少。不能服众之人领兵,日后打起仗来,消受不起。”
“说来说去,这个规矩先得改了,纯按功劳,一切全在明面上,要我们有什么用。”
“等你当上寨主再说吧。”吴用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可惜没法收回来。
“那重定职司总可以吧?毕竟新上山那么多首领。”宋江退而求其次道。
“你有什么打算,只直说。”
听宋江说了自己打算,吴用低声道:“你这么不过为日后囚禁晁盖方便,然而别小看了梁山泊上的人心。”
宋江站定,语带杀机,对吴用说道:“学究,好不容易打下祝家庄,我才有些声势。要是拖得时间长了,吃上几场败仗,那些投我的首领必然焦躁,我们有倾覆之忧!”
吴用老神在在道:“人心在己,舆论在己,莫说囚禁晁盖,便是杀了他,就是上应天道,下应人心。人心在彼,舆论在彼,你这么干就是大逆不道,倒行逆施。”
宋江道:“我如何不得人心,不是宋某说大话,便是黄袍加身,也是能为的。”
吴用道:“这梁山泊,不是你做了头一把交椅就是你的。权不在上,而是在下。便是当今天子,若是那些朝臣都不听他的,又有什么权力?这梁山泊如何不与众头领共治?你乱行手段,不讲规矩,不讲义气,众头领如何能心安,也不怕日后成了晁盖第二?”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宋江,他强按下心火,道:“那你说要如何做?”
“这次打祝家庄,有你一份,没有天王的。打第二个祝家庄,第三个祝家庄,乃至打第十个祝家庄,只要都能如此,晁天王自然人畜无害,你这头一把交椅自然水到渠成。根基不稳,难起高楼,你又何必心急这一时?有小生在,你还怕吃败仗吗?”
宋江闷声道:“也罢,这职司只由你定便是。”说罢他加快脚步独自上前。
吴用暗自摇头,这番争执,从宋江的背影上,没看到半点认输服软的迹象,有的只是退以待变的权宜。纵然梁山泊好汉现在是鱼龙混杂,但宋江能够成他们中一些人的领袖人物,性格之中必然有着坚定甚至是固执的成分在,不是他吴用两三句话就能说服的。
吴用是个知其雄,守其雌的,能退一步时,便退一步。然而今日定职司这事,他实在不能让步。
待来到聚义厅前,吴用禀过晁盖,要重定职司。
这几乎成了每次有大批量首领上山时的惯例,晁盖自己就有这个打算,并无不允之理,当即传令敲响聚义钟,会合众头领都到聚义厅听号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