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宋江把酒喝净,刽子手道:“管你什么贵贱贫富,到了这里就是我的地盘。都是要死的人了,别那么多事,好好收场,我给你个痛快。不然砍了一半,要锯断脖子时,无处叫苦。”
“午时二刻!”还是那个声音叫道。
一个军士把一块木头推了过来,放在宋江脖子下,另一个人拿来一只木盆放在木头下。
“这下可要卖力。”那拿木盆的军士说,“大伙都在看,利索点兄弟们也有面子,还有赏钱。”
刽子手在手里掂了掂法刀:“小事,别看这刀亏了刃,用起来却最顺手,保证一刀……”他举刀在空中挥舞一下,带出呜呜的风声,“……两断。”
宋江哆嗦了一下,眼泪直流。
就在这时,法场东边来了一伙弄蛇的乞丐,想要挤进法场里看,众土兵赶打不退。正相闹间,法场西边来了一伙使枪棒卖药的,也要往里挤。
土兵喝道:“你那伙人好不晓事,这是什么地方?非要挤进来看!”
那伙使枪棒的说道:“你们这小地方,只砍两个人就闹动了世界。我们进来看一看,有什么鸟关系!你们这群鸟地方,我们冲州撞府,哪里不曾去。便是汴京天子杀人,也让人看。”
那些人正和土兵闹,黄文炳喝道:“休要推推搡搡,走了犯人,且放他们过来!”
只见法场南边一伙挑担的脚夫,又往前挤,土兵喝道:“这里杀人,你们不要从这里过。”
那伙人说道:“我们挑东西送与知府相公,你们如何敢阻拦我?”
土兵道:“便是相公衙门里的人,也不能从法场过。你们要么等一刻钟,要么从别处过。”
那伙人就歇了担子,都拿了扁担,站在人丛里看。
法场北边又来一伙客商,推两辆车子过来,土兵喝道:“你那伙人往哪里去?”
客商应道:“我们急着赶路,可放我等过去。”
土兵道:“这里杀人,如何能放你?你要急着赶路就从别的小路走!”
那伙客人笑道:“你说得倒轻巧!我们是汴京来的人,不认得你这里鸟路,只是从这大路走。”
土兵哪里肯放?那伙客商齐齐地挨定了不动,四下里吵闹不住。
黄文炳喝道:“马上午时三刻,你们等杀完人再走,休要冲撞了法场。”这伙客商便都盘在车上立定了。
那众人仰面看那犯由牌,只见上面罪状写道:“江州府犯人一名宋江,故吟反诗,妄造妖言,结连梁山泊强寇,通同造反,律斩。犯人一名戴宗,与宋江暗递私书,勾结梁山泊强寇,通同谋叛,律斩。监斩官江州府知府蔡某。”
正读之间,法场中人分开处,一个声音报道:“午时三刻!”
黄文炳站起身来,扬了扬手,全场都安静下来。他拿起令箭,看了看四周,见全场的目光都汇集在自己身上,他都有点舍不得扔下那支令箭了。
黄文炳扔下令箭,大喝道:“斩!”
宋江不顾一切挣扎起来,他不能就这么死掉,他想要站起来逃走。
那刽子手上前一步,踩住他的后背:“不老实,更难受,一眨眼就过去了。莫要记恨我送你走,下辈子托生个好去处。”
那刽子手毕竟是干这行的老手,这脚踩上,宋江挣扎不动了。一直被他压住的绝望再度迸发出来,都到了这个时候,救他的人怎么还没来?
刽子手法刀在手,大喝一声,抡圆了就往宋江头上砍来。
说时迟,一个个要见分明;那时快,闹攘攘一齐发作。只见那伙客人在车子上听得“斩”字,其中一个客商掏出一张弓,拿了支箭,就往刽子手射来。
只听一声箭鸣,宋江觉得有什么粘稠的东西溅在自己身上。法刀没有落下!他还活着!
宋江仰起头,看见刽子手狰狞的神情僵住了,法刀从他手里坠落。他软绵绵的跪下,双手颤抖着试图去拔洞穿自己喉咙那支箭。那支箭力量奇大,只剩下箭羽留在喉咙外面颤抖。
另一个客商从怀中取出一面小锣儿,立在车子上当当地敲得两三声,四下里一齐动手。
“了不得了,有人劫法场。”行刑军士中有人喊道。
围观的人群中大呼小叫,有想往外走远离是非的,有在外面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想进来看热闹,一时间乱作一团。
又见十字路口茶坊楼上一个虎形黑大汉,脱得赤条条的,两只手各握一把板斧,大吼一声,却似半天起个霹雳,从茶坊跳了下来。见行刑的刽子手被射翻了,那黑大汉便往黄文炳身前砍来。黄文炳手一挥,身后现出一队土兵,齐齐用枪搠来。
“逆贼!你们终于来了!援军就到,给我杀!死活不论,都有重赏!”黄文炳兴奋的叫道。
那黑大汉正是李逵,见近黄文炳身不得,只急的哇哇乱叫。
东边那伙弄蛇的丐者,身边拿出尖刀,看着土兵便杀,只放过了看热闹的百姓;西边那伙使枪棒的,大发喊声,也杀起来;南边那伙挑担的脚夫,抡起扁担,横七竖八,打翻了土兵,人群中开出一条路来;北边那伙客商,跳下车来,冲到宋江和李逵面前。其中一个为首的客商道:“天生公道!宋江贤弟,我来救你了。”这句话脱口而出,非常平淡,就像是邀请宋江去熟悉的小酒馆喝酒一样。
当时一个客商来解宋江,一个客商去解戴宗。其余的人,有取出石子来打的,也有取出标枪来投的。
原来扮客商的这伙,便是晁盖、花荣、吴用、吕方、白胜;那伙扮使枪棒的,便是燕顺、郭盛、杜迁、宋万;扮挑担的,便是秦明、郑天寿、石勇、郭盛;那伙扮丐者的,便是云天彪、阮小五、阮小七、黄信。
宋江狂喜,一时间把对晁盖的怨恨都淡忘了,然而又想到,黄文炳既然已布下埋伏,晁盖来了又有何用,不过拖延一时片刻罢了。若不是因为晁盖,自己不会落到今天这般地步,宋江那无名怨恨又深深增加了几分,恨不能将晁盖碎尸万段:是的,都怪晁盖,一定都怪晁盖!要不是他劫了生辰纲,自己不会有今天!
此时,只听一声箭响,一支响箭飞上天。十字路口东南西北四下里来了四队官兵,齐齐呐喊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