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见府尹张叔夜转身要走,宋江急忙问道:“相公在梁山泊的卧底,可能助我行事么?”
“我那些卧底,只是济州府的眼线,在梁山泊位次太低,本领也不高,济不得什么事,也就偶尔通报个消息。和职方司的卧底根本不是一回事。”
“既是如此,我的那些人,能给他们个告身官职,叫他们加入职方司,成为正牌卧底么?”
“除了宋清,别人现在都不能给告身,也没法给官职,入不入没什么分别。这些事你不用费心,功成之日,论功行赏,自然少不了他们。你还是多想想江州的事要怎么办吧。”
“可是,我不想宋清参与太深,不然……不然万一出了什么事,我家里就绝后了。”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你一开始就不该让他趟这滩浑水!”
张叔夜说罢,倒背着手走了,临走前留下一句言语:“放心,我不会拿他当人质。”
宋江躺回到稻草上,仔细回想着自己刚才的言语。他竭力表现出自己在乎追随自己的人,好叫张叔夜认为自己有许多羁绊,干不出什么过火的事来。然而,内心深处,那些人包括宋清在内,对他来说,就像……就像阎婆惜一样,他都没兴趣知道阎婆惜到底怎么死的。
宋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骗过张叔夜,虽然好像张叔夜压根不在乎自己有没有在骗他。宋江盯着牢房顶,一直看到天亮。
第二日厅上,张府尹命人给宋江戴上路上押解囚犯用的行枷,写了一道公文,差两个防送公人,无非是张千、李万监押宋江上路。那张千、李万已得了宋江银两,又念他是个好汉,因此一路上只是殷勤伏侍。
三个人上路行了一日,到晚投客店安歇了,宋江买些酒肉请两个公人。
宋江对二人说道:“实不瞒你两个说,我们明日上路,要从梁山泊边上过。山寨上的江湖好汉,都是杀人放火的人,若是听见我的名字,只怕他们会下山来夺我,强迫我入伙。我虽然不肯去,只怕犟不过他们,到时误了你们性命。我只拣小路绕过去,宁可多走几里。”
两个公人道:“押司,幸亏你说了,不然我们也不知道。我们认得小路,应不会撞到他们。”
“我们和你两个明日早起些,以防万一。”
当夜三人商议定了,一起歇下。
次日四更,两个公人和宋江离了客店,只从小路里走。约莫走了二十里路,天刚刚放亮,宋江心里略松了一口气,就见前面山坡背后冲出一伙人来。
宋江看了,只暗暗叫苦。来的不是别人,为首的好汉正是赤发鬼刘唐。他带着三五十人,就要杀那两个公人。
宋江叫道:“兄弟,你来做什么?”
刘唐道:“天生公道!哥哥,不杀了这两个鸟官差,还等什么?”
宋江道:“不用你污了手,你把刀给我,我来杀便是。”
这张千、李万吓得跌做一滩烂泥,跪在地下,只叫苦道:“今日没命了。”
刘唐看了二人一眼,冷哼一声,把刀倒转过来递给宋江。
宋江接过,问刘唐道:“兄弟为何要杀这二人?”
“奉山上晁盖哥哥将令,打听得哥哥因受我等连累吃官司断配江州,只怕路上错过了,教大小头领分兵十路,昼夜等候,只要迎接哥哥上山。这两个公人不杀不行。”
宋江把刀横在喉下,作势自刎道:“这不是你们弟兄抬举宋江,而是要陷我于不忠不孝之地。我不能上梁山泊去,若是如此要挟我,便是逼我性命,我不如死了!”
刘唐没料到宋江如此反应,好似宁死也不愿上山去的。他转了转眼珠,攀住宋江胳膊道:“哥哥,不用急,此事且慢慢商量。”
宋江就势放下刀来:“你弟兄们若是可怜宋江,就等我去江州牢城,待刑满回来,那时再与你们相会。”
刘唐挠了挠头,道:“小弟奉了晁盖哥哥将令来取哥哥。哥哥这话,小弟如何能做主。前面大路上有军师吴学究同花知寨在那里,哥哥且稍等片刻,我叫人请他们前来商议。”
宋江摇头道:“不管你们怎么商量,我只是这句话。”
小喽罗去了没一会,只见吴用、花荣两人骑马在前,后面数十骑跟着,飞奔到面前。
待下马叙礼罢,花荣便道:“如何不与兄长开了枷?”
宋江道:“贤弟,此是国家法度,如何敢擅动!”
吴用心中暗骂道:“你带着花荣杀人放火时,怎么不想国家法度?眼下又来装什么圣人?”他嘴里笑道:“小生知仁兄的意了,这个容易,只不留仁兄在山寨便是。晁天王多时不曾与仁兄相会,这次他要和仁兄说几句心腹的话,请到山寨略坐一坐,再送仁兄上路。”
宋江看了吴用一眼,道:“只有先生知道宋江的心意,歇一歇也使得。只是不可害了这两个公人的命,要不然我宁愿自死。”
吴用倒真有杀了这两个公人的打算:眼见宋江荐了这许多好汉来,二十三个首领一下子有了九个,而且花荣、秦明都是本领一流的,吴用便忧心一日胜过一日。若是宋江再多荐些人来,那时便是客大欺主之势,除非更换门庭,投到宋江名下,否则如何能有他们这一众晁盖老人的好日子过?晁盖又执意不肯杀了宋江,那最好的莫过于趁现在局势还可控制,强邀了宋江到山上去,不再容他在江湖上搞些别的勾当。这两个公人一死,宋江总不能自己一个人跑去江州,只得在梁山泊落草。
然而这番心思被宋江抢先点破,又以死相逼,吴用虽然心中恼火,嘴里只得答应道:“既然仁兄要救这二人,只留他们性命便是。请随小生上山,去见晁天王。”
吴用引了宋江一行人离了大路,来到芦苇岸边上船。
待船到金沙滩停下,吴用叫小喽啰用山轿抬了宋江,一直抬到断金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