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花荣已顺着自己路子思索起上清风山之后的事,宋江心中大喜,只故作轻松道:“此事却是不用担心,去清风山又不是真落草,只要安守江湖义气,官府也不是兵多了没地方用。再说,有梁山泊树大招风,青州这里还有二龙山,就算朝廷起大军,也轮不到清风山。万一事情紧急时,梁山泊上众头领我都有救命之恩,我等众人去投梁山泊便是。到时只要众兄弟齐心,梁山泊上必有一席之地,便是再来一次‘火并王伦’也不是没有机会。”
这却是宋江又在事先引导几位火并之事,免得到时太过突然,依然是步步相诱的套路。
“哥哥不是与梁山泊众头领有救命之恩么?只要一开口,只怕晁盖便会把寨主之位让与哥哥吧。”花荣道。
“我这番出逃,多半是他们有意为之,只是没有证据。”宋江接着把那日刘唐送金之事与三人纷说了一遍。
“所谓恩大成仇,不外乎如此。”花荣叹道。
“这却是说的远了,容后再议。”宋江拿起筷子在空中摇了摇:“眼下还是先商议去清风山落草一事,诸位兄弟可有何疑虑,可说出来一同参详。”
“我自无疑虑,只是委屈了燕顺兄弟。燕顺兄弟不急着做决定,这通浑水可不比当初去沙门岛。去沙门岛劫人只要事情做得周密,无人能知我等身份。落草却不一样,非在官府背案底不可,日后万难翻身。”花荣道。
花荣这番话只说委屈燕顺,没提郑天寿,仍是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句话。郑天寿本是银匠出身,后来家道中落,成了军户。因为习练过技击之术,被花荣一手提拔上来。花荣若是去了沙门岛,这郑天寿做为他的铁杆心腹也得陪着,不然就是不讲义气。至于燕顺,虽是羊马贩子,但仍是身家清白的良民,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落草的。
燕顺道:“这世道,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我整日胸里就憋着一口气,上次在沙门岛才算痛痛快快出了一次。啸聚山林,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胜过这般整日憋屈活着无数辈子。便无哥哥此事,说不得小弟哪日也落了草去!”
见燕顺如此表态,花容与宋江都安心下来,几人边吃边谈,又谈了些细处。待诸事谈罢,宋江问道:“怎么没见乐和贤弟,可是回登州去了?”
“他风头一过就回去了,已有一阵子,说是怕乐大娘子担心。我本来也想走,只是冬天做不得生意,回家又无事,便在花荣哥哥处猫冬。”燕顺说道。
“乐和贤弟是个见识多会算计的,若是能说他一同入伙就好了。”花荣道。
“他自己颇有主意,这等事劝不得。他若是愿落草时,不用我等说,自然会开口提。若是不愿时,我等说了也无用,反倒伤了颜面。只要我等日后经营的好,莫说他,就是他姐夫登州兵马提辖孙立他都有办法能带来一起入伙。”宋江道。
“他在寨上和我们闲谈时,说起登州好汉都了如指掌,可见平日也是有心的,不然凭姐夫的官位,实在不必与我等江湖人士交往。”花荣回忆道。
“那孙立不过是个提辖,官位又能高到什么地方去?”燕顺问道。
花荣道:“此提辖与彼提辖可不一样,孙立是提举兵马的提辖,登州兵马、水军、战船众多,孙立这个提辖是正六品的高官,官阶上已算横班。他今年不到四十,日后大有可为。若是攻辽时立下大功,运气好时,便枢密院也能进得,将来可能是狄青般的人物。”
“这么了得?”不说不知道,一说倒把燕顺吓了一跳。
花荣吃了一筷子肉片,接着耐心解释道:“至于别的提辖,单说二龙山那落草的鲁智深,曾经也做过提辖。不过他那个提辖只是个尊称,他正经职司是关西五路廉访使,顶多不过八品。这廉访使以前叫做走马承受,这两年才改称廉访使,原本隶属各路经略安抚司,改廉访使后直隶中书。能任廉访使的都是八九品的三班使臣或内侍宦官,看上去官位低下,实为监视帅司所设的监军,非朝廷亲信耳目者不经天子及枢密院不得除授。朝会时他们可以上朝面圣,而普通武官,若无天子相召,非六品不能参加朝会,因此时人便将他们当做那六品高官看待,尊称他们一句提辖。”
花荣久在军中,又是行伍世家,说起这些事来,头头是道,连宋江都不如花荣清楚。
燕顺道:“怪不得我总觉得乐和与我这般人交往,多少有些不同,原来根子在这。当日他对沙门岛如此清楚,应也是孙立的关系。”
他不说还好,说起来宋江也觉得之前沙门岛劫狱时,与乐和相处,总有些冷淡。虽然;乐和叫自己一声兄长,但总不如其余人热切。那时婚娶讲究门当户对,乐大娘子和乐和的出身就算比孙立差,也差不到哪里去。乐和肯和自己交往,已经算是折节下交了。宋江原本还有些招揽乐和的心思,现在看来,若日后梁山泊不壮大到裂土封疆的程度,非常难为。
宋江看几人都有些神伤,借了醉话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你我众人虽不能自大,也不可自惭形秽,太祖皇帝当年也不过是一赳赳武夫。”
花荣见宋江说出这等话来,便说些闲话,扯开话头,又命厨房做了醒酒汤上来。宋江自知失言,停酒不吃,饮了醒酒汤便安歇了。
第二日宋江便要回孔太公庄上去,花荣只是苦留。
宋江拒绝道:“上清风山落草一事要我无用,你等兄弟自己能理会的。我眼下还被官府缉捕,若是被人发现,因此节外生枝,反坏了大事。你我兄弟相聚,不差这一时半刻,日后有的是机会。”
见宋江如此说,花荣不再留他。当日送到十里长亭,辞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