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宋江。他见是朱仝,不由吃了一惊。
朱仝道:“公明哥哥,你既然躲在这里,想来已经知道了。知县知你和梁山泊勾连,便遣小弟和雷横来捉你,兄长莫怪。”
“诬陷,这是诬陷。”宋江愤愤道,“张文远那厮奸猾,整日就想踩我下来。时文彬昏聩,只知道捞钱,……”
朱仝低着头不说话,心想:“那日去捉晁盖,你非要去庄后,偏偏晁盖从庄后跑了!那他可是今年天字第一号案子的主谋!”
“那手书是从哪里来?”宋江见朱仝的样子,停住滔滔不绝的骂声,心虚的问道。
“小弟不知道。”
“你如何知我在这里?”
“兄长闲常和我最好,有的事都不相瞒。去年那日酒中,兄长曾说道:‘我家佛座底下有个地窖,佛堂内有片木板盖着,上面设着供床。你有紧急之事时,可来那里躲避。’”
“却是我酒后忘了,难为你还记得。”
“小弟那时听说,记在心里。今日知县差我和雷横两个来搜你庄上。我只怕雷横粗疏,走露风声,因此小弟叫他守在庄门前,自来和兄长说话。此地虽好,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不是个安身之处。倘或还有别人知道,来这里搜捕,如之奈何?”
宋江道:“我也这般寻思。若不是贤弟如此成全,宋江定遭缧绁之厄,囹圄之灾。”
“休如此说!兄长去投梁山泊吧。”
“此事不可,我莫名其妙被人说成是私通梁山泊土匪,本就有冤在身。若是去了梁山泊,岂不反落人口实,到时纵然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不知兄长欲投何处去?”
“愚兄踌躇未定,还不知投何处去好。”
“兄长须得快速决断,当行即行。今晚便可动身,不要延迟。”
宋江道:“这里官司之事,全望兄弟维持。若是要使钱,只管来庄上找我父亲。”
朱仝道:“这事放心,都在小弟身上。兄长只管安排去路。”
宋江谢了朱仝,再入地窖去了。
朱仝把地板盖上,依旧用供床压了,用脚抹去灰尘印记,大声说道:“真没在庄里。”
朱仝来到前门,叫拢土兵,都进草堂上来。宋太公慌忙置酒管待众人。
雷横道:“四郎如何不见?”
宋太公道:“要备秋忙,老汉使他去邻村铁匠处打些农器,不在庄里。”
朱仝与雷横道:“既然宋清不在庄里,太公年高体弱,行不得远路。这么多双眼睛都看过了,可一起做个见证,我两个自回去与知县相公回话。”
宋太公谢了,又安排酒食,犒赏众人。临行前拿出二十两银子,送与两位都头。朱仝、雷横坚执不受,都散给众官兵。
朱、雷二位都头,自引了一行人回县去了。
知县见没拿到宋江,心里懊悔不已。因着张文远催促,遮掩不得,他只得一面行文申呈济州府,一面动了一纸海捕文书,县内四处张贴。
且说宋江从地窖中出来,被宋太公骂了一通喷头狗血。
若是别人,宋江定会对骂回去,可偏偏是老父,宋江无法,只得生受了。
幸好骂不多时,宋清回来了。
宋江和他商议道:“那赤发鬼刘唐太过粗疏,在酒楼里已引起有心人注意,肯定是他那里出了纰漏。倒是时文彬,非要抓我,定是按捺不住了,要强逼着我去落草。”
宋清道:“便此时投了梁山泊又何妨?”
宋江道:“只是不妥。如此上山,晁盖谢我恩情,肯定会给我一把交椅——顶多是第四把——但肯定不会有什么权柄。这等山寨,座次一旦定下,除非火并,再难前进。我最不济也得做上第二把交椅,才好方便日后行事。”
“家中是肯定呆不得了,不投梁山泊也得去找个地方避祸。”宋清道。
“单单是避祸的话,倒是有很多地方可以去,对影山、桃花山都可,只是没有太大必要。我在地窖里已想通了,现在看上去风光,然而区区一个芝麻粒大的知县一句话,就全化为泡影。我还是要做卧底,往上爬,做大官。”
“兄长有何主意?”
“我寻思的是能不能借此游历四方,多招揽一些好汉,埋下一些种子,培植一些势力到梁山泊去。”宋江一边说,一边想。他被这事逼了一逼,已没有太多选择,只能在卧底的路上继续走下去。
“这么说来,说不定也是件好事。郓城是个偏僻下县,能有多少好汉。出外一番,哪怕什么事都不干,只当游历也不错,哥哥可一定要带上我。”宋清兴致勃勃的道。
“毕竟不是游历,那等山寨都是虎狼之地,一句话不合,当场翻脸也是有的。我二人武功都不高,晦气时只怕稀里糊涂送了性命,白白苦了我这么些年的谋划。”
“只在山东、河北便是,哥哥名气可保无虞。”
“愚兄也是这么想,眼下我想去沧州小旋风柴进处一行,只不过我的名气在别的地方还好说,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柴进那里不太能保周全,风险不小。”
宋清道:“那就先去别的地方,缓缓再去沧州。”
宋江摇摇头道:“麻烦就麻烦在这,错过这个节骨眼,也就错过了一个好时机。日后再如何使劲,也难找回来了。”
宋清听了,不满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我们还是嫡亲兄弟不曾,哥哥对我说话如何还这般遮遮掩掩?”
“非是做哥哥的遮遮掩掩,只是此事还没有想个明白。也罢,我便告诉你,你也帮我参详一下。”
“你想说,我还不想听呢。”
“兄弟勿要淘气,且听我说。梁山泊上晁盖火并了王伦,然而梁山泊之主看上去是王伦,其实背后是柴进。而晁盖为梁山泊寨主后,号称替天行道,以诚待人,并未清洗柴进党羽。”
“只怕他是大虫吃刺猬,想清洗谁也不知道从何下口吧?”
“这的确有可能是其中原因,但据我所知,晁盖应真的是不想清洗。我那日和刘唐闲聊,已打听清楚了,晁盖与黄安一战,不管是梁山泊旧人、晁家庄客还是石碣湖渔户,论功过,计赏罚,都是一视同仁,梁山泊上人人都说公正。这便是堂堂正正之风,也即所谓阳谋,梁山泊人心慢慢便会自发聚集他身上,用不着玩弄什么手腕、人心,搞什么倾轧、平衡。”宋江娓娓道来。
“哥哥去梁山泊,也可以这么行事啊?”
冷不防宋清说出这句话来,叫宋江心中一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