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人是不理俗世事的。
这是从练气士这个行当出现开始就有的共识。
只要一个人能够开始接受天地之灵气,这个人就应该脱离俗世的事情。这个事情陆封问过鲁道人,但是鲁道人对此不置可否。
反而先前与陆封走散的袁殊等人却是非常认可这个说法,虽然他们三人在山上过了一百多个春秋,眼看山下的亲人、爱人一个个衰老离去,但他们还是觉得山上人的事情就应该在山上解决,而山下人的事情也应该让他们在山下解决,修士插手人间事很容易造成王朝倾覆,百姓民不聊生。
所以有很多的山门并不会让他们的弟子下山历练,终其一生,只在那一个山头,等着有哪天可以入了神通,到前人未到过的境界去看看。
只有很多散修会下山接触山下人,因为他们没有足够强大的宗门可以依靠,为了能有让自己活下去的物质基础,便会帮着山下人做一做除妖的事情,或是依靠自己的眼界当一个商贾。很少会有人掺和进大势之中,山下的战争随都是凡人的战争,但是一般的修士在茫茫铁甲之中也无法活下来。
到现在为止,陆封见到的似乎只有鲁道人一个愿意在街边最不起眼的小摊子上喝一碗酸酒的修道人。
山上人不理人间俗事,但是山上人也有自己的俗事。
这村子长年累月为道山守着上山的山门,所以这个地方也被叫做守山门。守山门里的山下人已经不多了,只有传了好几代的酒家,客栈还有山下人守着祖产,其他的很多产业都已经被各路修士把持着。所以自然而然,守山门也开辟了一条莲中径,这条莲中径原是道山主持打开的,但是近些年来道山对山下的控制越来越少,也就让不少小门派钻了空子,现在莲中径其实被一家依附于道山的小门派把持着,这就导致了守山门附近经常出现修士斗殴的事件出现。
大街上的吵嚷声将睡梦中的陆封吵醒了,也不知道巷口那边发生了什么,声音竟能传到如此深的巷子里来。
陆封闭上眼,尝试了一下,发现在吵嚷声中已没了睡意,于是直接起了床。匆匆洗漱完便出了房门,准备出去看看。
鲁道人起的很早,陆封一下楼就看到了正在喝酒吃粥的鲁道人。这一路上陆封已经和鲁道人很熟了,所以这时也不见外,就在鲁道人身边坐下了,招呼着小二拿来了一碗粥开始喝起来。
“鲁老,你说这外面在吵什么,怎么这么热闹。”刚端上来的粥有些烫,陆封边喝着粥边哈赤哈赤地吸气,问道。
“估计是莲中径又来了一拨人吧。”鲁道人似乎对这种场面很熟悉,“怎么,想去看看?”
陆封三口就把粥喝完了,拍拍肚子,就准备出去看看。
“你等我这口喝完。”鲁道人有些无奈。
这莲中径就在巷口边的一幢古朴的建筑物里,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比起周围的建筑物,这莲中径的楼显得风格不太统一,过于古雅,门口的柱子上漆都掉了一半了。
吵嚷声就是莲中径门口的这两拨人发出来的,为首的两人似乎非常的生气,显然两人都是修士,正为这上山的事情吵着。
“明明是我金狮宗先从莲中径出来的,凭什么你说你先上山。”显得比较壮的那人冲着另一个身着白袍的人冷笑着。
那身着白袍的人并不认同他的说法,“要说先来后到,可是我蓝山剑宗先拿到的上山文牒。你们就乖乖等下个月吧。”
说着说着两拨人就剑拔弩张,似乎要打起架来。可似乎这样的事情已经很常见了,周围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修士都没有什么劝阻,甚至有人还在暗暗叫好。
陆封找了个看起来比较老实的男子,问了事情的经过。原来因为两年后的道宫大典,东岳山十二峰中好几个峰都在广受新徒,每月十五便是选拔新徒的日子,若是误了期,或是来的晚了,便只能等待下个月了。看着两拨人的架势,像是都不想等到下个月。
“这些人都有自己的宗门,为何还要把弟子送上东岳山?”陆封似乎对这样的作法不是很理解。
那男子瞥了一眼陆封,似乎觉得这陆封怎么如此孤陋寡闻,“这些门派大多都是依附于道宫的小门小派,若是能入了道宫正统,那自己的门派以后也会发展的更快一些。”
原来是这样。陆封有所悟地点点头,一转身,发现鲁道人不见了,四处找了找,原来他跑到了一个杂货铺里跟人聊起天来了。于是陆封也跟了过去。
这杂货店其实是个书店,只是其中物品堆放杂乱,几乎都没地方落脚,第一眼看上就就是一个杂货铺。也不知道那店主和鲁道人聊了些什么,两人笑得很开心。见陆封过来了就停下了交谈,鲁孟拉过陆封,给店主介绍起来,“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小子。”
“看着不像是天生道种啊。”店主像是开玩笑似的调侃了一句,手却暗暗地在陆封肩上捏了一下,“怎么,路上遭贼了,跟这鲁小儿一起才到这儿的?”
这店主看着还比鲁道人年轻一些,这一声鲁小儿听得陆封尴尬地看了鲁道人一眼,发现他并没什么难堪地样子,“是啊,多亏了鲁老的领路,才能到这道山脚下。”
“恐怕不止领路吧。”店主似笑非笑地看着陆封,但是鲁道人一声咳嗽便止住了他之后的话,“小兄弟,我叫赵席,因为开了个书店,大家都叫我赵博闻。”
“见过博闻兄。”陆封这套世家子的礼仪还是很足的。
“既然是我旧识鲁小儿带来的,那这样,我送你一本书吧。”赵席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本看起来很破旧的书,塞到了陆封手中。
虽然这书看着很旧,但是既然是赵兄的一番心意,陆封便道谢后收下了。这鲁道人看来也跟赵席聊完了,拱拱手便准备离开,陆封也有样学样,拱了拱手,跟着鲁孟回客栈去。
“这书上怎么一个字都没有。”陆封翻了翻赵席送给他的书,问鲁道人。
“可能他拿错了吧。”鲁道人倒也爽快,掏出了一支笔,“既然我这朋友送你这个礼,我就也随一些礼吧,毕竟和你一起走了这么久,我还挺喜欢你这个小家伙的。”
他从陆封手里拿过那本空白的书,在客栈门口站定,手握一支缺了一些毛的笔,开始摹起牌匾上的三个字——道山驿。鲁道人看了很久牌匾,但一开始写就写得飞快,一支旧笔被他舞出了一些美感。三两下,书上已经有了六个字,两行“道山驿”,第一行和牌匾上的如出一辙,第二遍便多了一些洒脱,少了一些中正平和之意。
“老夫突然来了兴致,便自己写了一遍。”鲁道人写完便把书还给了陆封,然后将毛笔放进了似乎什么都放得下的袖口,“你喜欢哪个,就用哪个吧。”
陆封不太理解鲁老道的话,字怎么拿来用。
“对了,明天我就不和你一起走了,我上山有其他事。”鲁道人收回了刚跨进客栈的半只脚,回头道,“这是上山文牒,之后的上山路,就自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