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鼬挣扎着撑起身子，从一扇破损的梭窗爬出了梭厢，首先映入他视野的是卡格斯平原无边无垠的夜，一对从未出现过的，巨大，挥洒着圣洁光辉的满月静静悬在空中。
他朝上望了许久，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果不是毁灭者们携着音爆依旧盘旋着，江鼬会觉得，自己应该是在做一场梦。
尽管如此，他依旧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害怕自己在几千米外的丁点声响，也会招来再一次的轰炸，直到所有光点远去，才小心翼翼低下了头，视线刚一落下，又是张口结舌的沉默。
整片大地，被断成了两截。
正确的说，是以自己身前仅两米处的一条横跨整个视界的直线为边际，被切割成了黑黄两个迥然不同的部分。
直线以南的黄褐平原上满目疮痍，遍地残骸，还算是一路上常见的模样，但在北侧巨大而望不到边际的范围内，整块大地诡异地齐齐陷落了一尺。
本该松软的泥土被某种巨大的力量碾压的如黑色石英般致密，平整，清晰的散射状纹理中甚至还蒸腾着白色刺鼻的热气。
江鼬第一时间就猜到发生了什么，身后有人开了口。
“那群畜生对前面实施了一轮饱和轰炸，要不是运气好，我们已经和诺兰迪永远化为一体了。”
他朝左望去，先前那位上士浑身泥泞不堪，气喘吁吁地瘫坐在地，一个列兵一动不动地横卧在他身前，浑身是都是触目惊心的伤痕。
“他，他死了？”
“死了很多人，但他很幸运，我们也是。”
菲尼克斯默默地在运兵梭内转了一圈，连同江鼬和自己，一共还有五个能喘气的，他朝其中的两人轻轻点了点头，对方沉默的颔首回应，似乎没人察觉。
他开始重新望向那个年轻中士，除了醒来时被天上诡异的双月吓了一跳，这人甚至没受什么伤，第一个站了起来，活蹦乱跳的转了一圈：
“长官，就剩我们五个了，除了您身前的这位，其他人的伤都不算太重。”
菲尼克斯沉默许久，幸存的两位列兵紧靠着两人坐了下来，在这个没有一丝生机的荒野里，所有眼睛齐刷刷的盯着中央的四等上士长官，望着他渐渐平复了呼吸，又从兜里掏了点食物狼吞虎咽的啃了起来。
直到细细咽下了所有食物，上士才站起身来：
“这里离要塞还有六十公里。”
列兵们的目光中瞬间燃起了希望，满脸尘土的菲尼克斯在废墟内翻了一圈，捡回了个热源望远镜，站在破烂不堪的梭头高处眺了很久，表情纠结。
“那些铁皮很少使用热核这种昂贵而落后的打击方式，特意清理出这片土地一定有目的，如果我没猜错，会有一支重装部队在前边护卫那艘母舰着落。”
“你知道的，还不少？”
菲尼克斯有些诧异的望向说话的江鼬，这个看上去比自己还小的家伙，似乎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兵油子。
“没错，那些东西把资源看的比什么都重。”他点了点头说道：“当空中威胁解除，它们一定会把消耗巨大的母舰降落到安全区域，再用重型装甲部队护卫起来，就是个半永久的攻城基地。”
菲尼克斯的望向远方的目光越来越炽热，江鼬似乎猜到了什么，疑惑问道：
“长官，您，您这是要带我们去干掉艘母舰吗？”
……
“蠢货！”
菲尼克斯一个板栗敲得他龇牙咧嘴：“你是准备让我飞上去手撕母舰吗，那玩意光合金装甲就有几十米厚，核弹都能吃十来发！”
列兵委屈的低下了头，菲尼克斯瞪了他半天，才转头望向江鼬。
“看着我干嘛？”
“你似乎对这种处境很有经验，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江鼬耸了耸肩，思索了会道：
“首先，如果这里要降落母舰，就不会再有空袭；第二，如果它们的守卫部队部署是为了保卫攻城基地，那我们就有可能从旁边绕进要塞，你们知道，那些机器...“
“那些机器生命永远都只能拘泥于程式，哪怕它们的算法再不可思议。它们只会优先执行最高级命令，只要我们不靠近那里，即使被发现，它们也不会主动攻击我们。”
江鼬咧嘴一笑，露出了副洁白牙齿，菲尼克斯点了点头，低声道：
“我命令！”
五位列兵条件反射般站得笔直，两位侃侃而谈的长官大惊失色。
“坐下，快坐下！那些鬼东西专挑军官杀，你们是不是想我死？”
列兵们看着刹那间与焦土融为一体的长官面面相觑，直到确认周围当真没有那些可怕的机械杀手，江鼬才抬起了满是黑灰的面孔，在菲尼克斯的示意下，用一种古怪的姿势下达了一连串命令：
“两分钟内收集弹药并装备好外骨骼装甲，不要带重武器然后尽可能吃饱，丢弃除了水以外的所有非必要负重，给我滚上那些烂泥做伪装色，这里到要塞的两个半小时高速行军期间不会有任何喘息机会，如果真的想活命，马上执行！“
”那，他怎么办？“菲尼克斯有些担心的看着地上的身负重伤的列兵。
江鼬有些惊讶于他的反应，甚至比之前看到那枚诺兰迪勋章时更诧异。
拥有菲尼克斯这个尊贵的姓氏，哪怕只是那位行星最高军事长官藕断丝连的远亲，也足够在诺兰迪行星上横行霸道。
尽管这个金发的大个子看起来并不是仗势欺人的人，可是以他的身份地位，为什么会那么在意一个奄奄一息的普通下士？
“我说了，立刻执行！”
江鼬缓缓转过身子，昏迷着的下士眉头紧缩，却依旧看得出一身违和的斯文气息，某人他犹豫了很久，忽然伸出只手，像提只小鸡一样把下士提了起来，在背过身的一瞬间轻声嘟囔道：
“怎么看，也不像个当兵的啊。”
...
...
菲尼克斯在极速奔跑中瞥了江鼬一眼。
这个看上去有些胆小怕死的老兵油子在急行军中展现了惊人的身体素质，他几乎是全速飞奔着前进了五公里。
要知道为了节约能量，他们甚至没有打开外骨骼装甲的助力系统，这副近四十公斤重的玩意实际上成了此刻所有人的最大负担，更何况…
菲尼克斯看了眼他背上的伤员，轻声道：“你是准备背着他跑完全程吗？”
“废话也会浪费你的体力。”江鼬头也没回。
上士没有生气，他停下脚步朝后望去，自己的两位同伴勉强还能跟在身后，至于剩下的三个士兵，早已被远远甩开了上千米远。
虽然看不清他们的脸色，但自己两个同伴打着颤的腿肚子告诉他，这批菜鸟不可能始终跟得上的自己二人，他喊停了江鼬，耐心的等着最后一个同伴赶了上来，江鼬开口了：
“追不上我，我会停下来等你们，但如果甩不掉敌人，那些东西可不会因为你累就放慢脚步，看那里。”
所有人顺着江鼬的目光望去，远方地平线上有几个不时闪烁绿色光点的漆黑轮廓，像是一条条觅食的野狼。
“那是？”
“猎杀者，硅基联盟的超视距机械狙击手，标配高精度制导穿甲弹，热源探测范围6000米，精确打击射程4000米以上，理论上说，我们的翻车地点就在它们的侦测范围内。”
菲尼克斯远眺许久，点了点头道：“没错，它们没有发起任何攻击，说明我们这样的散兵不属于值得打击的目标。”
他环顾了下四方，似乎是极力想看的更远一些：
“虽然这些东西永远会更早看到我们，但直觉告诉我，沿着这条线路，不会进入它们的警戒区。”
列兵们同时放下心的一瞬间，江鼬忽然猛地抓过身后的伤员，抱着他一个利落的匍匐倒地，大吼道：
“它们转向我们了，卧倒！”
毕竟训练有素，所有人都在第一时间卧倒在地，只是一两秒的间隔，几道碧绿光线突兀扫过他们原先站立的位置。
菲尼克斯觉得有些古怪。他非常清楚那些猎杀者靠热源甄别来搜索碳基生命，这个老兵油子，为什么会觉得在那些东西面前卧倒有用，关键是...
那些碧绿，带着死亡气息的光线似乎真的没有再指向自己方向，而是齐刷刷的朝东南侧扫去，在士兵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一瞬间，空气似乎波动了一下。
一声惨叫率先响起，电磁狙击枪特有的嗡鸣才迟迟传来，菲尼克斯终于看清楚了，那是隐蔽在自己身后的一个年轻人类。
他头颅后仰，满腔的热血甚至还没来得及冲出身子，就连端起枪的姿势，都还保持着生前最后一瞬。
那是个在场所有人都熟悉的姿势，教科书般的帝国陆军跨步射姿。
“笨蛋，为什么要瞄准那些东西，那不是自杀么！”
江鼬匍匐着，听着身边士兵们的嘟囔，低声道：
“他是个飞蛾，非常，非常漂亮的飞蛾。”
列兵们，包括菲尼克斯都愣了愣，似乎完全无法理解江鼬的意思，几乎是同一瞬间，远处传来几声突如其来的怒吼：
“为了诺兰迪！”
七八个燃烧着的火团，如旭日般升起在地平线上，拖着熊熊的焰，扑向了那些机器杀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