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鼬缓缓睁开了双眼。
先前的巨大震荡几乎让他陷入了休克，本能的挣扎着爬回座位绑上安全索，额前的散乱头发上，有滴晶莹的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你说，如果在这滴血的某个细胞内，有着一个完整的，比我们还强大的世界，会发生什么？”
“我们跟强大这个词没有半毛钱关系。”
菲尼克斯懒懒瞥了他眼，发现这小子在先前的爆炸中只是头上蹭破了点皮，便将注意力放回了那道不时闪烁火花的全息投影上。
伴随着雄壮嘹亮的帝国军歌，浓眉大眼的主持人仿佛就在他们身前两米处挥舞着拳头，高亢激昂的播报着各条战线的捷报：
“大捷，泛北星际舰队全歼敌二百四十个师团！”
“势不可挡，帝国西南星际舰队突进包围卡拉夏星域！”
“中央星域守备军平定叛乱，帝国中枢安然无恙！”
“拉美西斯元帅公开宣誓：五年内结束这场战争！”
“看到了么？”菲尼克斯摇了摇头：“一个字都没提诺兰迪战线的情况，我们被抛弃了。”
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论，却没有在帝国驻诺兰迪M17兵团二十一军十六师4017号重型运兵梭内引发任何质疑。
还幸存的四十九位士兵中只有寥寥数人望了菲尼克斯一眼，就把目光默默投向了窗外。
褐黄的大地上浓烟四起，到处是残垣废墟，巨大的弹坑，和形状诡异的金属残骸，不时有跟4017号一模一样的运兵梭呼啸着驶向北方。
事实上如果谁能自空中鸟瞰整片大地，在卡格斯平原到诺兰迪这上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几十万部运兵梭和重型浮空列车正由无数个方向分涌而至，最终汇成一股漆黑而壮丽的金属洪流，不顾一切地驰援向那座伟大的要塞。
他们当然知道诺兰迪会战将有无数足以刻入史册的传奇场面，但他们没有办法摄下此刻的任何一帧画面。
闪烁着雷火的漆黑云层中，铺天盖地的流光携着连绵不断的爆炸声划过天际，漫天刺眼夺目的光点自那些流光散落，车厢内的所有列兵，都在第一时间都注意到了那些诡异而美丽的光点。
“长官，那些光是什么？”
有个稚气未脱的列兵指着那些东西转过头来，发现车上唯一的那位三等上士早趴在梭厢的某个角落里一动不动，有人想要去查看自己长官的安危，菲尼克斯率先站起身拦住了他：
“这位长官已经为国捐躯了，我是菲尼克斯四等上士，在场有人军衔比我高吗？”
列兵们面面相觑，上士撇了撇嘴：
“那么，作为这部运兵梭现在的最高长官，你们有什么可以直接问我。”
“长官，那些光到底是什么？”
“你们都受过一定时间军事训练，光从天上大的有些可怕的音爆声就应该知道，那些是超高音速近地轰炸机在云层上飞过，如果我没看错的话…”
菲尼克斯弯腰朝窗外看了眼，似乎是要确定下自己的判断：
“金黄色喷焰，是硅基联邦毁灭者近地轰炸机的独有特征，近地极限速度七十马赫，全…”
“你这官是买的吧?”有人鄙夷嗤笑道：
“这里是卡格斯平原，是我们的领空，怎么可能有毁灭者，就算它们关闭了光学隐形，肉眼又怎么可能跟得上近七十倍音速的轨迹！”
那个连说了三遍怎么可能的列兵吐了口唾沫，毫无怯意地站到了菲尼克斯身前，眼瞪着眼，鼻尖几乎贴到了一起。
“这位上士，结合您之前针对帝国报道的言论，我是不是可以怀疑您产生了怯战思想？”
车厢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凝重，越来越多的人望向菲尼克斯的目光中带上了怀疑，甚至有几只手悄悄摸向了武器，一个不大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的三个疑问，只需要一个答案就能回答。”
目光汇聚，一个白净的年轻士兵正翘着双腿，半躺半坐在座位上，一脸无所谓的神情，就好像这根本不是辆奔赴前线的战梭，而是某辆开往海滩的旅游巴士。
把一粒合成坚果高高抛进了嘴后，江鼬终于朝外指了指：
“看那。”
所有人的目光顺着他的手指朝左侧悬窗望去，一辆漆黑的帝国运兵列车极速行驶在辽阔无边的大地上，成百上千颗美丽的光点脱离了那些光束，自它上方缓缓飘下。
浮空列车显然知道自己被锁定了，正在各种弹坑和残骸间不计后果的变向加速，竭力想躲开那些优雅的光点。
车厢上悬挂的所有空盾系统同时喷射着火舌，机炮以每秒三百弹的疯狂射数在列车上方形成了十二条连续不断的白色弹幕。
剧烈的变向把弹幕拖曳成无数条流光般的丝带，绝大多数光点被弹幕摧毁在空中，炸开了漫天的耀目光晕。可哪怕那些丝带将列车包裹的如此完美，依旧有几颗看上去微不足道的东西突破了一切，缓缓落下。
“站稳了。”
菲尼克斯突然提醒了声，和江鼬不约而同的握紧了扶手。
列兵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朵巨大而黑红的焰团静静自远处绽放，紧接着便是两朵，三朵，无数漫山遍野的盛开。
直到那些充满死亡气息的烈焰彻底吞没了列车，震耳欲聋的爆炸轰鸣才传到了梭厢，紧随而来的褐色尘土如巨浪般拍击在运兵梭上。
轰然巨震，猝不及防的年轻人们齐刷刷翻倒在地。
他们惊惶抬头，梭顶的驾驶员挣扎着回过了头，面目狰狞：
“不想死的，都坐下系上安全索！”
只是踉跄了下的江鼬并没这么做，他的目光依旧望着天空，巨焰上方的光束还在缓缓盘旋着，像一群游曳于云层中觅食的大鱼。
“在我们的领空大规模轰炸增援目标，甚至敢于打击区域原地确认战果，连隐形系统都懒得开启，整个却没有一架帝国的战机介入。“
“这一切，只能说明一个事实，我们彻底失去了陆基防空火力圈外的所有制空权，帝国驻卡格斯近地防卫部队所属的一千零六十个空军师…”
江鼬望着满梭内惊惶失措系着安全带的菜鸟们，低声说出了那个可怕的答案：
”被全歼了。”
梭厢内陷入了诡异的寂静，顶上半坠在空中的破烂喇叭突厄炸响，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距离诺兰迪要塞还有二百公里，请提高警惕！”
“距离诺兰迪要塞还有二百公里，请提高警惕！”
率先站起身的列兵摇了摇脑袋，看着窗外越来越密集的爆炸，连嗓音都开始有些颤抖。
“没有空军掩护，全是敌机的二百公里，我们不是在送死么？”
“某种角度来说，你说的没错。那么密集的轰炸机群不可能来自远处，附近一定有不止一个敌方的空天母舰群，看到那块阴云了吗，我猜，它就藏在那。”
列兵们争先恐后扑到窗边，东北角的确有片诡异的乌云，那些蒸腾翻滚的云流盘旋被吸入中央深处，似乎有什么巨大的，了不得的东西躲在里面。“
就算近地空军被全歼了，为什么我们的星际战舰不从上方摧毁他，难道他们也…”
有个自作聪明的家伙发了声问，周围立刻投来了一阵不解的目光，他想到了什么，羞愧的低下了头。
禁止一切轨道外火力介入星球地面争夺，是这场持续了近千年的星际战争中默认的规则。
没有任何条例，协约提到过这点，但双方出于对生命行星的保护，哪怕在再残酷，再关键性的战役中，都几乎没使用过这种跨越级别的战争方式，当然，几乎代表着总有例外。
“那玩意受潜规则保护。”
江鼬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正想起身说句什么，一声大吼打断了他：
“别，别和我说什么毁灭者，什么母舰了，别说了，我不要听！“
菲尼克斯身前那个浑身发抖的年轻男人脸上早没了一丝人色，呆滞而绝望地望着窗边的中士。
“我，我是来参加要塞战争的，我是来杀敌建功立业的，我是要成为将军，像龙德元帅那样伟大的军人的！”他的声音越来越高亢，却在最高点捂住了脸，发出了难听的呜咽。
“像个娘们。”有人摇了摇头。
“我不想死。”“我不想连要塞都没看上一眼，就死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我不想…”
“我想，有足够的证据确认你的怯战行为了。”
很久没出声的菲尼克斯一脚踹翻了他，用一种看死人般的眼神自上俯视着这个酷爱排比句的年轻列兵，随手拔出了配枪。
列兵的哭声忽地戛然而止，他双手低垂，任凭枪口抵住了额头，似乎接受了自己最后的结局，在菲尼克斯扣下扳机前的那一瞬，列兵粗壮的身体猛地被人一脚飞踹，砰的声撞在厢壁上。
“什么意思？”
菲尼克斯提着枪转过头来，瞪着有些瘦弱的江鼬，对方正手忙脚乱的掏着兜，把一根捏的已经有些变形的烟卷递了过来“
”早晚也是个死，着什么急。”
他挤眉弄眼，烟嘴几乎戳到了菲尼克斯脸上，上士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下。
“向您致敬，长官！”
在两人背后，为首的年轻人双脚一跺，啪的一声行了个军礼，顺着他炽热的目光，所有人都看到了菲尼克斯胸口那块银灿灿的勋章。
跌倒的，坐着的，哪怕是被踹到墙角的那个列兵都挣扎着爬起来。
“向您致敬！”洪亮的声音整齐划一。
诺兰迪勋章，为此次诺兰迪保卫战特制，只颁发于此次战役中立下卓越功勋的英勇军人，百分之九十九的勋章都被追赠予牺牲将士。
一个活着的，甚至被送离过那个绝不允许离开的绞肉机的勋章授予者？
列兵们的目光越来越炽热，江鼬拍了拍菲尼克斯的肩膀：
“看，我们人类，从不会缺勇气。”
菲尼克斯依旧瞪着那个站得笔直，连眼泪都没擦干的年轻列兵，许久才把枪插回了腰间，江鼬终于松了口气，忽然本能的眯了眯眼。
“外面怎么那么亮？”
他的大脑甚至还没做出反应，耳边传来了驾驶员绝望的嘶吼：
“抓紧！”
没有任何反应时间，巨大的轰隆声炸起，天昏地暗，耳边只剩下嗡嗡的嗡鸣。
江鼬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被一头巨兽狠狠一撞，便随着梭厢内的一切进入了失重状态，眼前的景物越来越低，又越来越高。
他甚至看到了那个爱哭的列兵整个被抛出了已经缺了个大口的梭厢，双手无意识的乱挥，似乎抓到了什么东西。
终于一击重重的落地后，江鼬的意识陷入了混乱，四肢百骸如裂开般的疼痛，躺在不知名处无助的望向天空，在昏迷前的最后一霎，他似乎看到了什么。
“怎么，有两个月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