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就是这样,他才万万不能在家成亲。大哥现下是避了开去,可他不能害他有家归不得。该离开的不是他,他不能这么自私。
桂花和金姨娘回钱府收拾东西的时候,是战青玄陪着去的。
偌大一座宅院,原本奴仆成群门庭若市,现如今只剩寥寥几个老仆。他们低着头,像是没看见他们似地,来去匆匆,。秋叶落了一地,洒满了往常纤尘不染的小径,屋檐上沾了厚厚的灰尘,却也无人理会。重伤初愈沉默了很多的金姨娘见到钱府如此萧条的景象,也不由喃喃:“怎么会这样,这才几天功夫啊……”
桂花一直安静的向紫苔院走,她不喜欢钱府,不喜欢这里的一切,人也好,物也罢,都是她的噩梦,她曾无数次想过摆脱,想过报复,想过有一天可以趾高气昂的踏在这片土地上,再也不受任何人的侮辱。可现在真的这样了,钱府几乎一夕之间家破人亡风光不再,她却没有丝毫没有想象中报复的快感。
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战青玄似安慰般道:“盛极必衰,本该如此。”他想到了孙府。越州孙府,现在何尝不是无比风光,只怕早晚,也逃不过这一日。
远远的就要看见紫苔院了,桂花却停住脚步,略有迟疑道:“我想,去看看钱惜梅。整个家,成了这样,也不知她……”她不肯叫钱惜梅姐姐,她对她造成的伤害她从来不曾忘记,可她,却也没法完全对她不闻不问。
仿佛看出了她的犹豫,战青玄好脾气的道:“想去就去吧,我陪你。”
还没进院门,就听见碗碟砸在地上碎裂的声音,夹杂着尖叫和规劝。一片混乱。
钱惜梅披散着头发从屋里走到院中。触目可及,空空荡荡,她有些无所适从般慌张张走了几步,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脸,伸手去抓窗台上的花盆,自言自语着别人听不懂的话。宋嬷嬷红着眼睛从屋子里冲出来,手指被碎瓷片割破了,流着深红的血。她一把抱住钱惜梅:“大小姐,您别砸了……乖啊,大少爷就来看您了,夫人很快就会来接你走,您别这样……”
她没想到会看到桂花。确切的说,她没想到还会在这院子里看到人。自从大少爷出事,院子里的奴才们走的走,散的散,就连大小姐一贯信任倚重的丫鬟们都受不了她的疯言疯语。如今,整个钱府倒了,又有谁会为了一个疯疯癫癫的昔日小姐而留下。
“惜桂?”钱惜梅成功的把最后一个花盆砸碎,并且跌跌撞撞挣开宋嬷嬷,一转眼看见了桂花,“你来干什么!钱府这样你开心了?得意了?这里难道不是你的家?毁了我们,对你有什么好处!……现在还回来干什么?看笑话?!……滚!滚出去!我不想见到你,不想见到你!”她捂着脸,直往宋嬷嬷身后躲。
宋嬷嬷抱着钱惜梅,对桂花道,“二小姐,你走吧……大小姐再受不得刺激了!”
桂花想到自己不受欢迎,没想到这么不受欢迎。可她现在还不想走。
桂花深吸一口气:“钱惜梅,你错了!钱府不是我的家,以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你要说我冷血是吗?真正冷血的是你们!你们只有在利用我的时候才会承认我是钱府二小姐!欺骗,要挟,侮辱,你们给我的只有这些!
……而亲人,从来不是只有血缘就够了的。
至于现在你们的下场,只不过是你们咎由自取,丝毫怨不得旁人。我今天回来,不管你信不信,只是单纯的想来看看你,没有落井下石的意思,你不要把人都想得那么坏。
我要走了。以后,也再不会回来。恭喜你!可以眼不见为净了。”
该说的全都说完了,钱惜梅把头埋在宋嬷嬷肩头,没什么反应。不过,她的反应对桂花来说一点也不重要了,她说完了,她要走了。彻底离开这个让她伤心的地方。看到钱府败落,要说桂花没有一点幸灾乐祸,那是不可能的。现在,她的心情实在是轻松得很。
秋阳高照,桂花和菜菜一人一狐从马车中探出头来。一致的望向牵着马儿吃草的阮听枫。
战青玄骑着枣红马停在轿边。
“这个,”桂花伸出食指指向阮听枫,“他都不提前喂马的嘛?”
战青玄跳下马倚到轿旁:“照理,喂马是阮及的差事。”
“那这是……”
战青玄贼兮兮展开折扇:“静观其变。”
阮听枫牵着的是匹高大的白马。乌蹄似墨,毛皮若雪。阮及担忧的立在阮听枫身后:“小侯爷,奴才一大早喂过追云。再吃,再吃它会撑到啊……”
阮听枫抬起乌漆漆的眸子,认真的望着小厮:“它饿。”
他修长漂亮的手指按在马头上,阮及明明白白看见他正按压着马头——强迫马儿吃草。无精打采耷拉着脑袋的追云有气无力的咀嚼着嘴里的枯草。
战青玄喊道:“听枫,我们要走了!”
阮听枫理直气壮回答:“追云在吃草!”
“哇。”桂花哗的掀开帘子,再次露出脑袋,“听枫你一口气说了五个字!五个字啊!”
阮听枫显然在她的提醒下,也重视到这个问题。不知不觉间手上的力道一松,追云迫不及待的抬起头吐出口中的干草,呼了口气。
“吃草!”才把头抬到一半的追云再次被强迫的低下头去,委屈的啃了口干草继续含在嘴里。
桂花忍不住笑。“再不走,天黑到不了宝瓶山了。”
“再等等。”
众人顺着阮听枫的目光热切的望着官道。那个人要来的话,早就来了。
就在追云艰难的吞咽干草,快要口吐白沫的时候,官道上远远响起一阵马蹄,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众人一致抬起头,热切的望向来路——都中午了,再不走,他们都要开始歇午觉了。
于小鱼骑着马飞奔而来。
众人集体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你们没走!”于小鱼气喘吁吁,“太好了!叫我赶上了!”众人讶异的望着她:他们在等她,她居然没看出来?缺根筋吧这是……有人赶路大晌午上路的嘛?要不是阮听枫强迫追云吃了一上午草,还一直诬赖它吃不饱,拖到现在,他们都快到宝瓶山了。
阮听枫松开手,亲切的摸摸追云的脑袋:“不要吃了。走吧。”他脸上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可众人都感受到他开心的心情。哦不,还有个缺根筋的人没感受到。
“我这几天可被我老爹折腾惨了!不让出门,罚跪祠堂,抄《女戒》《女则》……去它娘亲的女戒,去它姥姥的女则!可算叫本小姐逃出来了!”风尘仆仆的于小鱼十分庆幸自己成功逃出魔窟,只见她掏出小镜子,拿出小鞭子,左照右照的同时道:“多狼狈啊这几天,瞧我都憔悴成什么样了……今天出来太匆忙,骑马都没空用鞭子。现在好了……”她扬了扬鞭子,刷的一声抽在地上。众人偕同她胯下的枣红马齐齐打个寒噤。
独阮听枫面色如常。他牵着无精打采的追云走到她身边,仰头道:“下来。”
于小鱼很开心的依言下马:“听枫,好久没有看到我了,想我没有……我可想你了,真的!”
哼。现在看见我了?刚才说那么多废话的时候去哪儿了?
阮听枫一言不发上了她的枣红马,随手把追云的缰绳摔给她。
枣红马暂时没了鞭子的威胁,哒哒跑得欢快。于小鱼拿着小鞭子立在原地,懵了:“喂!你别跑这么快啊!等等我……”
追云打了个嗝,在于小鱼爬上它背的时候步履踉跄了下。嗝……没办法,吃了一上午,撑到了。随后,它优雅的迈着小碎步,开始——消食。气得于小鱼直嚷嚷:“阮听枫你个没良心的!我辛辛苦苦逃出来,容易嘛我!你抢我的马就算了,还让我骑这种马?”
桂花为追云不平:“追云是好马,日行千里呢。”
于小鱼骑在那匹千里马上奋力挥着小鞭子,可是千里马就是千里马,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所以,它仍旧优雅的踱着步子,慢吞吞走在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