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身为罪魁祸首,绝色美人越窗而出,潇洒离去,留下一地断壁残垣。
桂花擦擦嘴,悲壮的捂住肚子倒地不起。
于是,天蒙蒙亮,鸟微微啼的时候,翠浓的哀嚎再次响彻整个偏院。
初晕刚醒的宋嬷嬷最先闻声而来,悉悉索索边摸索着一大串黄铜钥匙,边嘀嘀咕咕自言自语:“怪事儿,昨晚梦到仙人了,那小模样长的,俊是俊了……”后脑勺不知怎么了,一碰就疼,“作孽哟!一大早的嚎什么呢?!”
伴着门扇重重撞击墙壁的声响,翠浓抽噎着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
“宋嬷嬷!”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扑过去抱住了宋嬷嬷的腿,“小姐!小姐不行了!”
桂花披头散发,面朝墙壁,手捂肚子,不断呻吟。翠浓说到“不行了”的时候,那呻吟声显然大了不少。
“昨晚上还好好的?”宋嬷嬷狐疑,“怎么就不行了。”
不行了。
桂花真心实意痛苦的呻吟一声,她只打算肚子疼,骗过钱惜松让她回房就好,怎么这话一到翠浓嘴巴里就变了味儿。
“这,这窗子又是怎么啦?”宋嬷嬷更加狐疑的指着倒地的窗。
翠浓抽抽噎噎,振振有词:“昨晚上我和小姐跪得好好的,忽然有歹人闯了进来……大概是走错了路,没找着库房的所在,那人见走错了地儿,也没为难我们。倒是小姐受了惊吓,一直嚷嚷肚子疼。”
宋嬷嬷半信半疑去看桂花,不看还好,一看之下,信了大半。
桂花憋笑憋得脸色红润,忍笑忍得额上微汗,眼睛死死闭着,两手紧紧捂住肚子,再加上凌乱的发型,揉成咸菜状的衣摆,十足十发烧的模样。
病的不轻半死不活的小姐,和盛怒之下不阴不阳的少爷。宋嬷嬷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前者。
如果半死不活的小姐西去在她的管制之下,那么少爷就会由不阴不阳立马变身为大开杀戒。宋嬷嬷深知,钱惜松对待一切阻碍他完成兼并大业的绊脚石,从来心狠手辣。
提着药箱的白胡子大夫来的很快。
桂花偷眼看把着脉沉吟不语的大夫,心里忐忑,呻吟声不由更大了些,以此提醒大夫,她病了,并且病的很严重。
大夫故作高深的想了一会儿,最终说出了这么一番话:“小姐忧思过甚,心情郁结,加上饮食不调肠胃阻滞,引起微热,需要好好调理。”
匆匆赶来的钱惜松正巧听到这番很装13的诊断结论,立刻紧张起来。以为是佛堂阴冷,缺水少食导致桂花一场大病。当下十分着急,吩咐丫鬟立刻把桂花挪回紫苔院,好生将息。
桂花深知,肠胃阻滞乃半夜暴饮暴食所致,与佛堂实在无甚关联。但瞧着钱惜松如此紧张,也不由感慨,钱惜松对她这枚棋子实在是看重。不允许她有一丁半点的差池。
不允许她有差池=不允许婚礼差池=不允许联姻差池=务必要干掉孙府取而代之。
如此执念,轻易千万不要去刺激他。免得触动逆鳞,死无葬身之地。这么一想,桂花便更加盼着战青玄能快些找到证据,解救她出火海。
若是孙钱两府必得倒掉一个,她真心的希望倒掉的那个,是她大哥。
不是她没心没肺,而是经历了太多的背叛和抛弃,她早就不奢望完整纯粹的亲情。当年的霜言冷语,化作利刃割在心上的伤口,早就结了珈,却至今没有痊愈。轻轻的触碰,都能让她回忆起当初的苦痛和耻辱。而如今,就在不久之前,钱府的所有人,甚至包括她的亲生母亲,却再次拿起刀来,在她尚未痊愈的旧伤上狠狠的砍。砍掉了她对亲情的最后一点希冀,让她连一厢情愿的自欺欺人都不敢再有。
现在,她只想诅咒他们万劫不复。当然,她很善良的仅仅是诅咒而已。
躺在床上养病期间,翠浓一直低着头,默默做事。别人看来,她和往常一般无二,可桂花却敏锐的觉察她的心不在焉心事重重。
“你没事吧?”桂花靠在床上,疑惑的望向拿着抹布四处转悠的翠浓。自从佛堂出来,她便一直处于这种焦虑的状态,难道真是被老鼠吓破了胆子?
翠浓立在原地,转过脸来:“小姐,奴婢没事。挺好的。”言罢,继续低头擦拭早已纤尘不染的古董花瓶。
这样还叫做没事?没事才怪。
小丫头掀了帘子进来:“二小姐,金姨娘来了。”轻声细气,生怕吓着病了的桂花。
桂花连忙缩进被子,把脸埋进去,仅留出一头黑发铺在枕头上。
金姨娘进屋的时候,看见的便是重重帘幕之后,厚重的绣被和一头海藻似的乱发。
直到金姨娘轻手轻脚坐到床边,桂花才艰难的露出半张脸。
“娘亲。”憋气的缘故,脸颊有些红。
金姨娘以为她午睡初醒,话音也柔了几分。“丫头们说你病了,我还不信。你打小儿身体就好。”探手摸她的额头,“还真病了?没几天就成亲了,怎么在这个节骨眼儿上。”
桂花闭了闭眼睛。
金姨娘道:“大夫开的药好好吃。孙府那儿,大少爷总会担待些的。”
翠浓送来茶水,略带惊讶的望了一眼金姨娘。难得她没有口出恶言,惹桂花不快。
“娘亲,你最近可好?”桂花睁眼道。
金姨娘掠了掠耳边的碎发:“倒是没什么不好。只是住在府里,没在宅子里自由。出门不方便……我已经跟大少爷说好了。你一嫁人,我就搬出去。”
隔着袅袅升起的雾气,桂花眼尖的瞥见金姨娘额角的细纹,到了嘴边劝她不要再赌的话突然出不了口。这一刻寻常母女之间的闲话,已经多久未有过了?很久很久,久到转眼她到了嫁人的年纪,久到娘亲韶华逝去皱纹突生。
“恩。还是搬出去好。既然大哥答应了,那便搬出去住吧。”虽然知道钱惜松多半不会践诺,可此时她很愿意顺着金姨娘的话头,维系这短暂的平静,哪怕一刻也好。
“对了。昨儿我去看了你的嫁妆,好几口红木箱子呢,气派差不了。我都细细帮你检点过了。”金姨娘笑容满面,眼角的细小纹路更深了些,“这回大少爷算是下了血本,有了这些嫁妆,以后你在婆家日子也好过些,总不会被人小瞧了。”
又叹了口气,“我是没什么给你的。”
她一提嫁妆,桂花便想到她要聘礼的事,心上极不舒服。
正巧翠浓在门口接了小丫鬟的药碗,热气腾腾的中药,浓稠的很。翠浓自然知道桂花没病,不用吃药,接过了便顺手搁在桌上,打算金姨娘走后再倒进花瓶。
那边厢,金姨娘正为桂花的沉默有些尴尬,不知再要说些什么好,看见翠浓没有趁热把药端来,抓住由头,便开口道:“药熬好了怎么不拿过来给小姐服下?没几天就是大喜的日子,小姐如今还病着,你们做丫鬟的怎么也不上心!”
翠浓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低头。
桂花暗暗叫苦,按照翠浓一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乖巧丫鬟形象,娘亲这么一说,她肯定把药端来逼着自己喝,才不管她病不病,药苦不苦。
哑巴吃黄连,也不过如此。
却不料,翠浓头一垂,脆声答道:“药太烫,奴婢想等凉了再端过去。”
金姨娘本就尴尬,被翠浓一堵,不由有些恼羞成怒:“药就是要趁热喝才好,凉了怎么能喝?!还不快拿过来。”
桂花觉着反常,疑惑的盯着翠浓。
翠浓抬头飞快的看了桂花一眼,再次低头,百折不挠:“姨娘您不知道,我们小姐都是习惯凉些再喝药的。”
声音有些大,院子里乘凉的小丫鬟们开始站在门口探头探脑。
本来金姨娘只是随口一言,万万没想到翠浓铁了心不听她的话,又被人这么看着,她若是就这么算了,流言可畏,她就又成了笑柄。
当下站起身,指着翠浓喝道:“叫你端来就端来,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桂花没弄明白翠浓给她使眼色的含义,不敢贸然开口为她解围。
一时之间,屋内的气氛僵硬至极。
翠浓站在原地,倔强的很。
金姨娘气得脸色发白,手指颤得有些不稳:“你个欺主的死丫头!我还差不动你了不成!”
翠浓冲她福了福身:“回姨娘话,奴婢原本是大少爷房里的,自从二小姐回府,大少爷便差奴婢来伺候二小姐。在奴婢眼中,只有大少爷一位主子。”
话说到这儿,桂花忽而福至心灵,明白了翠浓的意思。
抓住金姨娘顺手搁在床头的茶盏狠狠的砸在地上。霹雳拍啦,碎瓷茶渍溅了一地。门口围观的小丫鬟们齐齐吓了一跳。
桂花也没顾上:“只有少爷一位主子?翠浓,我平日待你不薄,到头来,连我娘差你端碗药你都不乐意!好哇,只有少爷一位主子是吧?我这就差人去找大哥。告诉他我这里庙小,容不下翠姑娘这座大佛!让他趁早收回去。”
说完用力扯了帐子,冲着门口傻愣愣望着她的小丫鬟,“看什么看?!一个个的都聋了?让你们去请人没听见?!以为个个都和翠浓似的有大少爷做靠山,可以不听我的话?”
小丫鬟从没见桂花发这么大的火,吓得缩了脖子。两个伶俐的,立刻跑出院子,一溜烟通知钱惜松去了。
早在桂花发火的时候,翠浓就自觉地不言不语跪在地上了。
金姨娘没想到事情闹大,愣了一会儿,悻悻地向桂花道:“她也没怎么样,你说她两句也就算了,请什么大少爷呢……”
话说的太急,桂花坐在床沿上喘气,长睫乌眼,衬着苍白的脸色显得极其虚弱。“是这丫鬟太不懂事。平日不服我的管也就算了,娘亲年纪大了,还要受她的气,做女儿的若是饶她,岂不是不孝。”
金姨娘叹口气,讷讷的不知说什么好。见桂花光着脚踩在地上,忙蹲下去给她套上鞋:“本来就病着,可别再着凉。”
桂花低头,正好望见她束得一丝不苟的发髻,金色的蝴蝶簪,尾部的光亮在阳光下一闪,刺酸了她的眼。
娘亲啊娘亲,你从来分辨不出别人对你的心。以前我真心待你,你从不放在心上,更不曾有一丝一毫的感动,反倒得寸进尺步步紧逼;如今我假意对你,你倒当我真心实意……
翠浓自拿到阮听枫带来的字条便魂不守舍,她今日的故意顶撞只不过是为了把事情闹大,再也无法待在这紫苔院中。若是运气好,便能回到钱惜松身边去完成她的任务。
桂花不知道字条上写了什么,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帮着翠浓演好这一场戏。帮她顺利回到钱惜松身边,帮她重新获得钱惜松的信任。至于之后的事,她便插不上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