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意识到时间不早了,拦下一辆车赶回家里,翻出自己和罗小鸽的泳衣,出门骑上自行车往罗小鸽的学校赶。路上他骑得飞快,眼看要骑到了,在“翠英小学”的街口却被一个手持小红旗的老头拦下:东四路改成步行街啦,自行车禁止通过。马领和对方商量能不能放他过去,昨天他还骑车子来过,根本不知道今天就有了新规矩。老头执法如山,小红旗上下一挥,绝对不行!马领清楚对这样的老年人你不要指望可以打动他们,就把车子推到路边的一个停车处锁好。重新回到路口,恰好老头手中的红旗往下一指,马领像站在起跑线上的运动员一样,一声令下,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奔起来,引得行人驻足观赏。还是晚了,马领眼看着罗小鸽和一群学生挤上了一辆公交车。
他憋足劲放声大叫,其实根本没希望她会听到,只是毫无希望地宣泄而已。罗小鸽却在车门关闭的一霎那跳了下来。这真是奇迹,仿佛神的灵降在东四路上。马领感觉心中的平静正在升起。罗小鸽却一脸的怨艾。
“都说过多少次了,你不要在我们学校门前这样招摇,你是故意的吗?”
“请你不要这样讲,今天我不想和你发生任何争执,绝不。”
“我也不想,可是是你在惹是生非。”
“我没有惹是生非。”
“你在这儿大呼小叫,还说没有惹是生非?你是想让我所有的同事都知道吧?”
“我让他们知道干吗?”
“是啊,你让他们知道干吗?”
“我根本就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为什么在这里大呼小叫?怕别人听不到吗?”
“算啦。罗小鸽,我们不要说下去啦,我今天真的不想和你发生任何的争执,绝不!”
“可是已经发生啦!”
4. 水是湿的!
马领用车子带着罗小鸽往游泳馆骑。罗小鸽依然在生气,嘴里咕哝她晚上还要加班这时候游什么泳。
马领尽量好言相劝,他说天气这么热,游泳是一件很美好的事。但心里却开始感到扫兴,罗小鸽的重量似乎也发生了变化,沉重得很,没有以往的轻盈。
到了游泳馆,老康、小招已经等在门前了。老康离得老远就很夸张地对他大呼小叫,令他反感透了。小招身边还有个女孩,竟然是那只狐狸。
“我叫文静,”她倒很大方地自我介绍。
马领冲着老康发火:
“都说过多少次啦,你不要这样招摇,你是故意的吗?”
老康一怔:
“请你不要这样讲,今天我不想和你发生任何争执,绝不。”
“我也不想,可是是你在惹是生非。”
“我没有惹是生非。”
“你在这儿大呼小叫,还说没有惹是生非?你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吧?”
“我让他们知道干吗?”
“是啊,你让他们知道干吗?”
“我根本就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为什么在这里大呼小叫?怕别人听不到吗?”
“算啦。马领,我们不要说下去啦,”可怜的老康不知道自己陷入了上帝戏谑的拨弄,一厢情愿地息事宁人,“我今天真的不想和你发生任何的争执,绝不!”
“可是已经发生啦!”马领凶狠地吼了一声。
进到游泳馆里马领就后悔了,这里简直像屠宰厂的车间。这时候来游什么泳,不如去自杀!
罗小鸽在旁边幸灾乐祸地驳斥道:“这不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吗?”
当然还是得去受罪,很快换好了泳衣,一个接一个地跳进池中。罗小鸽蜻蜓点水般地意思了一下,头发都没湿就上了岸,坐在一边喝汽水。那只叫文静的狐狸一点也不文静,她戴着副潜水镜在练习潜水,头窝到水里,两秒钟都用不到就拼命地挣扎出来,真像死里逃生般地放声尖叫。老康过去配合狐狸练习,他替她数数,数不够五下按住脑袋坚决不让浮出来,当狐狸狼狈不堪地钻出水面时,老康怪声怪调地惊呼:
“天!水是湿的!湿的!”
马领实在看不下去,有上去打他们一顿的冲动。他爬上去坐到罗小鸽身边喝汽水了。一会儿,老康也爬上来。
“不玩啦?”马领冷笑着问他。
“不玩啦,再玩下去我就会犯错误,真受不了。”
“你别过火,小招还在旁边。”
“所以我就上来啦,谈谈正事,缓冲一下。”
“你又来了,我跟你没什么正事可谈。”
“你没有是你没干正事。我有,这两天我腿都跑细了,啤酒厂老总一天里见不着我都感到没法适应啦,这个混蛋弄来弄去简直弄成了一个鸡肋,让我吃不下去又不甘心喂狗,他一会儿说决定上那块牌子,一会儿又说还得考虑,老像睡不醒的样子。”
“你说的老总姓刘吧?”罗小鸽插进来一句。
“对啊,小鸽你认识?”老康两眼放光地爬过去。
“不认识。”
“怎么可能?不认识你知道他姓刘啊?”
“他两个孙子都在我们学校,大的在三年级一班,小的在一年级。”
“你很清楚啊!”
“下午这个刘总来过我们学校,问哪位老师有兴趣暑假给他孙子做家教。”
“有人去吗?”
“没人去。”
“那你应该去!”老康激动万分,“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道是无晴却有晴啊!”
“你这个白痴,在这胡扯些什么?”马领踹他一脚,重新跳进池子里。
老康鼓动唇舌做罗小鸽的工作,他真的认为天上掉下了一块馅饼。后来罗小鸽拿了车子钥匙先走了,马领也想走,老康非说一起走,出去他请吃饭。小招也上了岸,只剩下那只狐狸在做潜水训练,她意犹未尽。
从游泳馆出来,老康提议去吃火锅,狐狸却强烈要求吃肯德基。就去吃肯德基。结果打车连转了几家店都人满为患,坐不进去。老康说不如打包提走,到他那里去享用。
到了老康的地方,此行的目的已经落空,路上一行四人基本上瓜分完了食品,此刻只有马领手里还有一包疲塌了的薯条。老康替大家打开空调,他这地方连住宿兼带着一个小型办公场所,和马领的没什么大区别,反而更加凌乱,墙上挂着的那副马鞍,和整个环境并不配套,因而不具观赏价值,反而让人感觉是置身于一个马厩。
狐狸环视一周,突然生气起来。
“马鞍传媒,”她大声读出了那块招牌,“天啦!你们就是这样开公司的啊?”
她双手捂在自己胸口上,一下子变得充满了批判精神。
“我看不惯你们这种人!”狐狸骄傲地说,“装模作样,实际屁都没有,走到街上没人把你们当回事。”
老康搓着手说:“是啊是啊。”
马领用眼神敦促小招,她果然心灵神会了,冲着狐狸一挥手:
“文静,你有屁,亮出来我们瞧瞧。”
老康忙打圆场,他提议大家来玩麻将。狐狸当然不玩,扭身就走了。
老康说小招:“你这么沉不住气,跟她计较什么嘛?”
继而对马领说:“你看看她,多么没意思,如果不把她当妹妹一样,我早就受不了啦。”
马领最讨厌他说这种话,转身也走了。
老康追出来叮嘱道:“一定多给罗小鸽加油啊,成败在此一举。”
马领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老康说:“让罗小鸽去给刘总的孙子做家教!”
马领懒得理他:
“罗小鸽去不去是她自己的事,我管不着她。”
老康说:“你怎么能这样,啊?咱们不是跟亲兄弟一样吗?小招怎么样?哪一次我不让她去冲锋陷阵?我有保留吗?”
马领说:“你越说越恶心了,少在这胡扯啦!”
然后他三步并作两步跳下楼梯。
“你最好跑快一点,”老康在身后叫。
“你又想放什么屁啊?”
“那只狐狸还没走远,你最好跑快一点!”
5. 只是玩啊
天已经黑下来了,街道两边到处都是乘凉的居民,三五成堆,不舒服也要硬觉得舒服。拐过一栋楼,马领果然看到狐狸在前面,正在一个冷饮摊前买东西吃。远远地打量她,发现她的腿很长,也可能是短裙太短的缘故吧,反正很撩人。狐狸买了一盒雪杯冰淇淋,吃一口,漫不经心地回头看一眼,就看到马领了。马领走过去,两个人很自然地汇合到一起并肩前进。
“我觉得你比姓康的要好。”
“是吗?”
“真的,一见面我就有这种感觉。下午你来过我们商厦吧?我就觉得你很顺眼,不像那个姓康的,庸俗,尽是些低级趣味,只能被小招那种女人看上。”
“你不要这么早下结论,我们还不了解。”
走到一个公共厕所前她表示要方便一下。厕所是收费的,她在门口站住,天经地义地等待。起初马领不懂,后来懂了,摸出钱替她付。完全是无意的,他为了付两角钱,却掏出了两万块钱,因为他没意识到口袋里会装这么多钱。但她却是有意的,狐狸看到了这把钞票,妩媚地笑了,扭着屁股钻进厕所里。马领心里想,父亲要求这笔钱每动一分最好都先掂量一下,但他先是不假掂量地买了双皮凉鞋,现在又不假掂量地替一只狐狸付如厕费,那么,这笔钱也许本来就是让他赎买荒谬的。
狐狸从厕所出来,胳膊挎住他问:
“我们去哪里?”
他很吃惊:
“我们要去哪里吗?”
“德性!”她白他一眼,又说一句,“德性!”
然后她飞快地说:“我只说一遍,不会再说第二遍,今天晚上我陪你玩,去哪里都可以!”
马领说:“原来这样啊,这样多好,直说出来大家都方便。”
她说:“什么意思?你说什么我好像听不懂。”
马领说:“我没说什么。”
她说:“你不许想歪啊,我只是说陪你玩,只是玩啊!”
“是啊是啊,只是玩啊。”
“就是只是玩啊!你把‘玩’字说那么重干什么?什么意思啊?你想到什么啦?”
“没有啊,只是玩啊!”
“玩什么啊,你别再说了好不好!”
两个人决定去革命公园玩。因为他们没地方可去,能去哪儿呢?
公园里现在还有不少人,甚至比白天还要热闹一些。长廊里有一台戏在演出,咿咿呀呀听不懂,但观看的人却不时噼噼啪啪报以掌声,偶尔还有一两声起哄般的叫好。
两个人在幽暗的树林里转了半天,越转靠得越近,后来狐狸整个人都仿佛瘫掉了,把身子交给马领的一条胳膊。马领用这条胳膊卡住她的腰,负担着她全部的重量,越走越艰难,仿佛夹着一条饱满的麻袋跋山涉水,喘息也越来越粗,呼哧呼哧。脚下是松软的黏乎乎的苔藓,恰如一个巨大的泥沼。转了半天,就是停不下来。树林里有很多与他们境况相同的人,都在艰难地寻寻觅觅,都在转圈,就是没有一个地方。也有比较勇敢的,干脆堂而皇之,物我两忘。
“你刚才说什么啊?玩什么啊?你什么意思啊?”
她又问起来,声音发颤,搞得马领烦躁不堪。
树林里蒸腾着一股生机勃勃的腐败气味,那是新鲜植物与欲望混合在高温中的特殊气息。身上暴露的部位被蚊虫叮咬得奇痒无比,马领觉得这只狐狸身上的体液已经透过彼此的衣服与自己粘连在了一起。他几乎要癫狂起来,生出一股恶狠狠的怒气,胳膊愈发用力地勒紧她的腰。
“你什么意思啊?玩什么啊?”
她喋喋不休,让人要疯掉。
马领啊啊地应着,觉得自己就要死掉了。突然她扭身抱住了马领,舌头用力地顶进马领嘴里。一股热浪汹涌而至,很像是某种方式粗鲁的喂食,如饥似渴,狼吞虎咽。狐狸喉咙发出的呻吟听起来的确不像人的声音。她举起一条腿,从腰后盘住马领。
就在这时候,一阵清越的口哨声飘来,一波三折,悱恻缠绵。李小林通条似的身影剪影般地在树林里缓缓而来,他旁若无人地曳足独行,口哨悠扬,宛若天仙。他走到每一对男女跟前都稍稍驻足,冲着他们吹《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看看没有反应,就走到另外一对面前吹。但他没有认出马领,树林里很黑暗,即使他的头都快顶到狐狸的背了,他也没认出马领。马领是在一瞬间松软下来的,他用力去推狐狸,真的是用了不小的力气才得以脱身。
“怎么啦?你怎么啦?”她气喘吁吁地问。
马领转身向树林外跑去。怎么啦,究竟怎么啦?欲望的潮汐毫无规律地涨落,这让他想不清楚,烦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