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踏上野人们的土地前,山羊意外地接受了那里的人们送给它的一件礼物——一罐野生的蜂蜜。
“你瞧!”它四足悬空跃过一条水沟的时候,还在兴致勃勃地对木瓜说:“终于有人真正地关注到了我们,我们的直播,我们想要干的事业。”
当到达水沟那边,在水草里搜索了一会儿之后,抬头发现它的木瓜朋友没有跟上来,不解地问道:“嘿,我说你怎么回事儿呢?难道这不是我们想要的吗?”
木瓜终于摇晃着来到了它的身边,靠在一株野生的小桑树上。“你难道不知道吗?关于野人们的传说里最重要的那部分——巫蛊。”
“哦,是啊!”山羊像拍打别人的似地重重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那种事,你以为是真的吗?她们的女人就隐藏在门帘的后面,露出猫一样的脚指爪?”
“我不大能确定。”木瓜对自己的说法开始动摇。“他们能拿木瓜怎么样呢?”
“不!”山羊再次跃起,像它的石羊祖先那样直立起后身,前蹄扑向一株缠绕在柿子树上的草藤,在摘食嫩叶之前,嘴里嘟哝着。“人们不仅对他们的敌人、仇人施以巫术……”
巫术的时代里,巫术充斥于一切事情之中,它比科学对自己的时代影响更彻底——一个人,一个冒充是大禹的后代的人跪在地上,向他祈祝说:伟大的祖先啊,请赐予我的田地以丰收吧!他这样祈祷的时侯,他的话语里包括了他的一切,包括他的山羊,或他的木瓜……所以说,一株植物是可以被施以巫术的。
山羊还记得它在一片苹果林中间看到的妖异现象——一张女子圆润红艳的脸出现在一簇苹果花之间,她似乎是侧卧在那里的,正在向一只偷窥的山羊报以诡秘的微笑,嘲讽的,漫不经心的,直入心坎地复杂难言,山羊被吓了一跳,心在那一刻像被冰冻了起来……她直接从花朵中间跳了过来,悬在半空中,用她葱白修长的手指敲山羊的脑袋,秘语轻吐,“你是喜欢姐姐的吧?要不要我给你做媳妇?”
山羊揉了揉眼睛,当它再次把目光投向那片被阳光正呵护着的苹果花的时候,幻觉消失了……那里什么也没有,除了耳边传来的衣服在林间飘过时被刮动的唰唰声。它很想把这一切告诉木瓜,但不知道如何说起……“我们的祖先曾来过。”
我们的祖先——这是麻瓜沟里的野人们的不可被说破的隐语。所以,山羊和木瓜都在犹豫着要不要进食那罐野蜂蜜。
“万一,他们在里面降下巫蛊怎么办?”
山羊和木瓜的想法并不一致。“山羊,你觉得他们会为了木瓜大费周章吗?山羊就不一样了。它对那些野人们意味着更多。”
但山羊还是启封了那罐野蜂蜜,并没有像它们自己设想的那样露出对巫蛊的敬畏或恐慎,它尝了一口,咂着舌叹道:“这是地道货!你也尝一点吧。”说着,山羊在木瓜的根部喂了一勺蜂蜜。“我们已经走出了巫蛊的年代了吧?”木瓜轻尝了一口,说:“是地道的好货!然而,你说的那事,却并没有。”
当山羊和木瓜们用到或说到一些词儿时,譬如“避忌”,“咒骂”等等,它们还是延续着自巫蛊时代而来的习惯与习俗——对乌鸦莫名其妙的讨厌,或对猫头鹰带着天然的恐慌……
它们决定到野人们的村庄去看看。他们邀请它们,通过娇娇或图图,她们在那里有熟人、朋友以及仰慕者。比起保守的山羊和木瓜来说,巫蛊一词已被她们唾弃了。“你们,”娇娇指责它们说,“就知道听信胡说八道的事。”
“我们本来就更喜欢胡说八道一些。”山羊如是回敬它的娇娇姐姐,以致于木瓜再次提醒它,“你是喜欢上你的娇娇姐姐了吧。”“然而,并没有。”山羊回敬它,迟疑着说:“她很普通,不是吗?微微有点儿胖,仅有那么一点儿;略带点儿圆的脸……主要是她的微笑。当娇娇姐姐对我微笑的时候,我会想到愉快的,迅速的入眠,深沉而安然。”
“这就是恋爱!”木瓜武断地说。然而,连它自己,也不甚明了恋爱那种东西究竟是什么。“那可是只有人类才有的感情。要记住,你可是木瓜河上的一只老山羊。”
要到麻瓜沟的野人家那里去,必须涉过木瓜河,要渡过这条浅溪一样的季节河对山羊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它只是还在犹豫,但并不是因为巫蛊或别的什么,它只是在想,漫无目的地想到了这条河的历史,它的源头和支流,流向,出现或居住于它两岸的人,山羊或木瓜……有多少传说里提到它?它看到了架在西天的一道彩虹,一座桥,一座天人相通的桥……它久久地凝望,像一个野蛮人凝望他眼里的神……
“是丰富的联想的结果吧。”
这是木瓜所能给出的唯一的结论。对一株野树而言,命运那东西里总会夹带些儿苦涩,“只有我,才真正地那儿也到达不了。”
“哦,”山羊含糊地应着,“他们以为那是真的。一座真正的桥。”
“是吗?”木瓜越发迷糊了,“你是说那些人,我们的邻居。”
“大致上是这样。”山羊还在仰望彩虹,“确切说,是以前的人,但也难以时间来确切地界定。他们认为世上的生灵,是通过彩虹从天上降落到人间来的。所以,在他们看来,当有人用手指指了彩虹,就会坏掉。”
“为什么?”
“避忌。”山羊如是说:“我的朋友,那其实是关于生殖的一种避忌。性,或者其它什么。山羊和木瓜的小镇上的人们叫它降头,或下降头。这是非常原始而古老的说法,人们通常所谈及的黑巫法中的下降头是对下降头的一种误解,或者说应用。”
“我们为什么要谈论这些?”
“因为我们的野人朋友。”山羊淡然地说:“他们是生活在我们这个时代的野蛮人,在信仰上。或者说,他们是我们的祖先。”
“我们的?”木瓜吃了一惊,“你确信吗?我们是非人类。”
“可以那样说。”山羊的脸红了起来,“我们可不是原始意义上的山羊和木瓜。否则,我们也不会图谋闯到野人们的家园里去。”
“或者吧。”木瓜无耐起来,“在他们的语言里,是把野生叫雨生的吧?”
“是的。他们认为野生是下降头的结果,生灵中的大端是雨从天上通过彩虹降到人间来的。所以,彩虹是在人们的仰望中出现的。”
对生活在手机时代的一只山羊或一株木瓜而言,要到达野人们居住的村庄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那里几乎无路可通。“我们要到达的并不是一个我们身旁的村庄,而是一个遥远的年代。”
但它们——山羊和木瓜的小镇上的居民山羊和木瓜还是勇敢地上路了。它们一路上都在谈论它们想象中的野人——“他们为什么会被叫做野人?”
事实上,山羊和木瓜已不是第一次接触来自麻瓜沟的野人了。他们——早些年,他们时常经过山羊栅栏前的那条小路到镇上来,售卖他们的土产山货,让山羊眼睛发直的是——那些野人们通常是牵着山羊一起来的,尤其当附近的村子里祭山的日期临近的时候——山羊是献给山神的最好的礼物,当然,还有可怜的枣红色的公鸡——它们和山羊一样是从大山的怀里蹦出来的。不过,这些年,山羊不大能看到他们了。但让山羊疑惑的是——“他们看起来和镇上的人们并无不同,而且,日子有可能过得更滋润一些。”
木瓜是最懒得移动脚步的,它很宅。“山羊,我们真的非得到麻瓜沟去吗?难道你就不听听你的娇娇姐的意见?”
“那个人吗?她有什么好说的呢?”山羊不满地看着木瓜,干咳着说:“她不懂那些事的。她不知道巫蛊,也不知道野人们是如何用巫术来驯养他们的蜜蜂的。”
“你是说,他们对蜜蜂施以巫术?”木瓜被吓着了,它很想把刚才吞进肚里的蜂蜜吐出来,“万一在我的肚子里生起虫来,可如何是好?”
山羊轻蔑地看着木瓜,不怀好意地笑着,说:“刚才,是谁对巫蛊轻蔑有加的呢?”
“山羊,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能笑出来?”
山羊在笑,奸笑。到了山坡上的山羊像到了家一样欢跳着,“这是我们的祖先生活的地方。”山羊欢快地说着,“在到达麻瓜沟之前,我们有必要弄懂一些事情。我们这些生活在浅前里的居民为什么会对高山上的野人们如此戒备?在很多年之后,当麻瓜沟的人宣称他们已放弃了他们的祖先的信仰了的时候。”
那个送给山羊和木瓜蜂蜜的少年郎就是这样说的。他对山羊说:“你说的是从前吧。从前,那样的事是有的吧。我们的祖先独居在山里——他们和山下的人有不同的习俗和信仰……这一点,你明白吗?他们要独自面对野兽或山林间出没的神秘的家伙。但现在,不是这样了。不信,你问娇娇。”
“娇娇姐,那是真的吗?”
在娇娇还没来得及开口之前,山羊就惊讶地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什么,看到了传说中的那家伙——一只猫,或者说一张猫脸出现在一个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