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唐小菡
女人的心绪千变万化,女人的故事千姿百态,哪怕她只是一个正在发育的小女孩,谁又说得清楚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14岁的某一天,唐小菡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发生着某些变化。她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是病了吗?小菡的确感到四肢无力,浑身难受,肚子痛,下腹部尤其难受。身体的下半部分好像灌了铅,沉重的只想躺下睡一觉。更让小菡害怕的是,她的下体好像有湿呼呼的东西在流。矿山是个闭塞的地方,由于孩子们没有接受过生理发育方面的教育,小菡对自己的身体熟悉的只是表象,对内里的变化却是一窍不通,她怎么也弄不明白自己的身体到底哪方面出现了问题,便想到厕所里检查一下自己的身体。
公共厕所里光线很暗,唐小菡适应了大约有半分钟后,才看见昏暗的光线里有一个老女人正蹲在那里咬牙瞪眼的全身用力。小菡不好意思当着另一个女人的面查看自己,就蹲下来装着方便的样子等着老女人离开。老女人可能是患了便秘之类的年龄性疾病,又好像要和小菡较劲一样,折腾了足足有20分钟才离开,害得她两条腿都蹲麻了。她很担心再有人进来,便赶紧检查自己的身体,她查看了自己的内裤,她看见自己的内裤上竟有斑斑血迹,顿时吓得脸色煞白,急忙用手在自己的腿上小腹上摸索了一遍,寻找有没有出血的地方,结果却没发现一点破皮露肉的皮肤,那么这血是从哪里来的呢?唐小菡蒙了。
按理说女孩子遇见这种事情应该去问自己的妈妈才对,可是小菡却莫名其妙地认为这是件挺寒碜的事情,去问妈妈,妈妈会不会认为自己是个坏女孩呢?小菡知道妈妈是非常疼爱自己的儿女的,可是她总觉得自己跟妈妈之间好像隔着一座山、一条河一样,看的见,摸得着,却很难走到妈妈的身边,那种距离感是从什么时间产生的,她也说不清楚。妈妈只关心儿女的吃喝拉撒问题,但儿女的心里想什么,妈妈却没有能力知道,似乎也不想知道。操持一家人的生计已经让妈妈未老先衰了,小菡不忍心让妈妈再操一份心,也不知道该怎么向妈妈开口求教。关键时刻,她想到了邻居铁红。她几乎总是在遇到问题的时候想到铁红。铁红就是她的生活顾问,也是她崇拜的偶像。
自从铁红的爸爸在井下出了伤亡事故,铁红就顶替了爸爸的公职,顺理成章地到矿上当了一名女工。开滦矿区都这样,哪个矿工出了伤亡事故,就由儿女顶工,如果是还未成家的矿工出了事,弟弟妹妹也可以顶工。铁红的爸爸出事的时候,家里的弟弟、妹妹还小,只有16岁的铁红去顶工了。铁红的家里挂着好多奖状,有先进生产工作者、有三八红旗手、有战备劳动积极分子、有批林批孔积极分子等等。其实铁红才只上了一年初中,还没怎么去学校上课,她的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家里照顾弟弟、妹妹了,她能批谁呀,她谁都不会批,可是她竟能把自己搞得轰轰烈烈,出来进去的走路都是昂首挺胸的。都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可是铁红却越变越像一个母夜叉。母夜叉长得什么样子唐小菡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想说铁红越长越丑了。铁红虽说长得不漂亮,但是她非常能干。铁红的家里里外外一尘不染,弟弟、妹妹永远穿的干干净净,谁也看不出这是三个没爹没娘的孩子。铁红的能干有目共睹,赢得了左邻右舍婶子、大娘们的交口称赞,都说谁要是把铁红娶进家门,那可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炕上是把好式,地下还是把好手,这样的媳妇打着灯笼也难找哇。
人们的称赞并没有给铁红带来一桩令她满意的好姻缘。一般到了婚嫁年龄的青年男女,自然就有人来给牵线搭桥,铁红也在介绍人的引领下见过几个小伙子。本来,这几个小伙子在没有见到铁红之前,都因为听了媒人的介绍,觉得铁红是个挺了不起的女人,各个方面都不含糊,所以,都怀着挺高的期望值和铁红见面。可是见到铁红的一瞬间,小伙子们热切的目光马上就冷却了。任媒人怎么介绍铁红如何如何能干,人家还是走了。看来,在漂亮与能干之间,男人们的首选,永远都是漂亮,赏心悦目永远都是第一位的。
至于能干与否,那是以后的事情,虽说老百姓过日子能干也是很重要的。铁红可不在乎这些,依然每天风风火火,上班下班买菜做饭,领着弟弟铁明、妹妹铁燕过自己的日子。唐小菡在和同伴们聊天时,曾经探讨过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就是:铁红是她父母的亲生女儿吗?她和弟弟、妹妹之间的差距怎么会那么大呢?人们还都清楚的记得,铁红的妈妈曾经是矿区里最漂亮的女人。铁红的爸爸也是相貌堂堂,怎么两个人就合作出了这么一件产品呢?太不可思议了。同是一父一母所生,弟弟却越长越英俊,越长越像他妈妈,妹妹也显出了几分小美女的雏形。人们都说,老天爷在创造铁红时,肯定困乏的不耐烦,打着哈欠要睡着的时候就把一条小命喷出来了。
不管铁红丑也罢俊也罢,她都是唐小菡的长期生活顾问。小菡的好多问题都是在她这里找到答案的。小菡把自己的所有痛楚、不安、害怕,还有在厕所里对自己的检查结果说给铁红听。铁红听着听着就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她对小菡说,小丫头,你要长成大姑娘了。那口气,那语调,那神情,让小菡觉得她是个八十岁的老太婆,满脸皱纹地充满了沧桑感。铁红打开家里的大板柜,拿出一些条条块块的布,又拿出剪刀和针线,三下五除二就给小菡缝了一条卫生带,又扔给唐小菡一包卫生纸,教她如何处理自己,并有点婆婆妈妈的对她说,这是女孩子成熟的标志,从今以后,你每个月都会有这么一次,这叫来例假。
铁红的话,让唐小菡有种很委屈、很想哭的感觉。铁红见小菡的眼睛湿漉漉的仿佛蒙上了露水,便又说,你才只是很想哭,我是彻彻底底的哭了一场,哭完了,心里一下子就空的五脏六腑都不见了,好像现在的自己跟过去的那个自己不一样了,为什么会这样呢?铁红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铁红说她的这些经验都是唐小菡的妈妈告诉她的。她还建议唐小菡去问自己的妈妈。唐小菡却觉得这事不知该怎么向妈妈开口,便想还是算了吧。唐小菡遇到事情的时候,除了找铁红询问,就是自己做主,她们母女之间很少有过倾心交谈的时候,她们都忽视了彼此之间的互相沟通,这也许就是代沟吧。
铁红还告诉唐小菡一个有意思的消息:他们工人新村里老吴家的儿子带回来一个会唱歌的小媳妇,听说长得非常漂亮。铁红答应小菡以后有机会带她去听小媳妇唱歌。
自从有了每月一次的“那回事”,唐小菡看人的目光开始变了,她不再喜欢和自己的女伴在一起玩耍,她还不喜欢爱哭的女孩子。认为女孩子爱哭一点出息都没有。她喜欢和男孩子在一起玩,觉得男孩子身上有一种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吸引着她。
这一年,14岁的唐小菡成了初中生。
唐小菡他们这些居住在矿区的孩子们,从小学到中学都是在煤矿子弟学校就读,学校就在矿区,离人们居住的工人新村相距不远。唐小菡即将就读的这所学校的全称是“开滦煤矿第二中学”,有一个叫张广厚的著名数学家就是在这里读的中学。另外,这里还出了几个本地区的领导干部。学校里的学生特别多,大概有2000多人,是矿区方圆几十里乃至唐山市都挺有名气的一所学校。学校里的老师和校工都算开滦煤矿的员工。这个矿区的孩子几乎全都在这里就读。唐小菡在这里认识了第一个令她心仪的男人。
开学第一天,唐小菡心里装满了好奇与新鲜感。她跟着大家一起走在校园里,觉得这个学校真大呀,跟她刚刚毕业的子弟小学相比,都可以说是小巫见大巫了,这个学校的操场跑一圈就是400米。走进教室后,她仔细的观察着这里和自己以前教室的区别,这里的桌子比小学的课桌要新,小学坐的是凳子,现在要坐的是木椅子。同学当中有的是小学同学,所以相当熟悉,有的则来自另外的子弟小学,大家是按照贴在外面墙上的入学须知及班级分配名单找到自己的教室的。唐小菡他们这个班共有50名学生。当大家都各就各位时,老师来到讲台上,开始点名签到。
当老师抬眼向学生们望去时,唐小菡在心里狠狠的吃了一惊:老师原来这么年轻呀,是个20来岁的小伙子。老师首先做了一番自我介绍,他说,我叫刘东方,是你们的班主任。他一边说着,一边转身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刘东方三个挺大的字。他接着说,从现在开始,我将和同学们一起共同度过三年的时光,希望同学们支持我的工作。天哪,他的声音那么动听!那是来自天籁的声音吧,他怎么会有如此动人心弦的声音呢?刹那间,唐小菡就被他的声音迷住了,她甚至没有听明白老师在讲些什么,只感觉他的声音就像两块金属在教室的上空相撞在了一起,整个气流中都飘荡着他的声音。老师依然站在讲台上,嘴巴一张一合地动着。而唐小菡的心早已经被他的声音引领到了一个虚幻之处,那是传说中金童和仙子们才会现身的地方,在那里,他的声音同样倾倒了众生灵。
刘东方是语文老师。唐小菡他们班的同学特别喜欢上语文课。他们喜欢语文课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刘老师经常在课堂上朗读课文。而唐小菡凭感觉认为刘老师也特别喜欢在几十个同学们面前炫耀他优美的嗓音,否则他怎么会每节课都有朗读课文的安排?不喜欢能这样做吗?他一定知道他的声音所具有的魔力,他在利用自己身上的这些天份,以免造成资源浪费。刘老师真是个聪明的老师。刘老师的课,更是唐小菡的最爱,单是那声情并茂的朗读,已经足以让唐小菡的心深深的沉醉,醉在那金属的乐章里。唐小菡是把刘老师的课当做圣坛的,每次上刘老师的课,她的心仿佛是被清风拂过的草地,碧绿碧绿的闪着青春的光泽。她每天盼着刘老师来上课,渴望看见他矫健的身影和听见他魔幻般的声音,她还自信的认为他们班的30个女生都和她有同样的期盼。
关于刘老师,唐小菡很快就有了一个重大发现,原来老师也和他们一样住在工人新村里。不过是刘老师家住在最西边,而唐小菡家住在最东边,刘老师也是矿工家的孩子。唐小菡奇怪的想,怎么以前从来没见过他呢?
看演出去
铁红约唐小菡晚上和她做伴去看演出。铁红很自豪的对唐小菡说,我带你到我们矿里看节目去,今天晚上是助战演出,参演的全是各个居委会组织的节目。铁红说到“我们矿里”时,喜欢加重语气,让你意识到矿里是她的,她是矿里的。铁红的自豪感不是没有道理的,这是个煤炭产业如日中天的年代。煤炭是各行各业的主要燃料和原料,那叫工业食粮,包括人们的日常生活,都离不开煤炭。开滦煤矿是当时的龙头企业,你只要走出家门到外面转转看看,随便在哪面墙上都能看到“学大庆,赶开滦”,“开滦工人阶级特别能战斗”这样的标语口号,足见开滦煤矿在当时国民经济发展中的重要地位。能到开滦工作,是矿区人们的愿望与梦想,特别是女人。煤矿对女工的需求量是有限的,所以能到开滦煤矿上班的女性,凭空的脸上就多了一股子傲气,跟人们说话聊天时提到自己的工作单位,语气中自然而然地就带了一些趾高气扬在里边,就像铁红那样,喜欢把煤矿说成是:我们矿里。
矿里过几天就会搞一次高产活动,人们叫做高产日。每到高产日的时候,矿里的大喇叭就特别响亮地高喊:出大力,流大汗,多出煤,出好煤。每当这个时候,街道居委会的职工家属经常被组织起来去井口助战。助战的方式是给井下工人送茶水,或者给井下工人补窑衣钉扣子,有时还给井下工人送鞋垫或者干粮袋,上面绣着“安全第一”之类的字。同时,一些有点艺术细胞的家属就在井口给刚上井的工人们演唱当时流行的歌曲,有的还会说快板书、数来宝。铁红对小菡说,他们工人新村居委会从未出过节目,总是以送水为主要助战内容,让居委会主任高大妈觉得挺没有面子。这次规摸较大的助战演出,让高大妈想起了老吴家会唱歌的小媳妇儿。
老吴家的儿子唐小菡是认识的,叫吴满仓。几年前,吴满仓由于吹拉弹唱样样在行,被部队文工团挑选去当了文艺兵,把老吴两口子高兴得逢人便说儿子如何如何,让矿工家的孩子又羡慕又嫉妒。现在老吴两口子已经不再吹牛了。现在,他们发愁的是这个没有户口的儿媳妇口粮怎么解决。吴满仓因为勾引女文艺兵被部队开除了。那个被吴满仓“勾引”的女兵却说是自己勾引的吴满仓,非吴满仓不嫁,吴满仓到那里,她就到哪里,否则以死相拼。最后女兵也被开除了,两个人义无反顾地回到矿区。
吴满仓当了下井挖煤的走窑汉子,女兵由于没有户口,没有各种身份证明,就成了一个家庭妇女,一个窑工的女人,而且还是黑婚。黑婚是矿区对那些没有结婚登记而又同居在一起的男女的称呼,含有贬义。铁红告诉小菡,这个女兵的父亲是一个县的革委会副主任。副主任见女儿不听自己的安排,执意跟着吴满仓到了矿区,就以断绝父女关系不给户籍证明相要挟,女兵不顾亲朋好友的规劝,一条道走到黑。就这样,女兵成了矿区里的一道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