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散去,鹿朝安牵了燕生欲上马车,两人亲密无间的模样惹了不少人注目。
“鹿尚书——您眼神不好,可要好好去看看。”五王戏谑的语气自身后传来。
鹿朝安握住燕生的手不由得一紧,对丫环道“天气闷热,快扶了夫人上马车。”
见燕生离得远了,他理顺衣襟,和颜悦色行礼:“王爷安。”
五王的视线直直投向他身后渐渐远去的身影,啧啧两声,“鹿尚书怎么有捡破鞋的爱好啊,哈哈哈哈。”
鹿朝安面不改色,表情淡淡无一丝破绽,“爱好一词臣不敢当,只不过,听闻王爷府里妓妾众多,不知其中所谓的破鞋,会有几只?”
男人果然脸色难堪,似乎未曾料到他会这样直面顶撞一个亲王。
他张口就要发作,鹿朝安拱手道:“臣有要事在身,先行告退。”
转身的一瞬,鹿朝安嘴角挂着极其不屑的表情,反正这位所谓的王爷也只不过是他们将来的一颗棋子。
是夜,燕生服了药,皮肤上的痛感渐渐释缓,才有了几分睡意。
睡意朦胧间,忽有一双手轻轻圈在她的腰上,男人身上淡淡的熏香十分好闻。
“燕儿。”
“嗯?”
“委屈你了。”他清和的声线在黑夜中格外安定人心。
燕生知晓这话是为的迎娶文鲤公主一事,柔和道:“这事情由不得你我,更何况,我本陪不了你多久了,有个人陪你一同度过余生,我也觉得极好。”
男人的身躯明显一颤,腰上的手臂收得更紧些,声音悲凉如弦月:
“燕儿,不许胡说,你的身子只是一贯虚弱些,好好调理就是……”
燕生并不回答,良久,男人微微一叹,只是说:“睡吧,燕儿。”
她日日受烈荼毒的伤害,又怀着身孕,如今手边的药只能保她每日中十二个时辰痛感减轻。
他的手轻轻搭在女子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日子过得真快,当初再度与燕儿相逢时,尚未显怀。
他不曾想过,一向倔强隐忍的燕儿会全然失了活下去的欲望,一心求死。
家破人亡后在冷宫度过的那两年已令她受到极大折磨。
再发现被所在意的亲人蒙骗了这样多年,她真的再受不住。
她说,她不愿意再活下去,那些过往令她已经崩溃数次。
她真的已经脆弱到极致,可是他不能让她死去,他紧紧抱住她,企图给这个女人一点点暖意。
“燕儿,你有孕了。”他声音嘶哑得可怕,清润的眸一点点泛起红色。
是的,他原先根本不想告诉她,她的腹中有了那个男人的孩子!
可是,望着女子晦暗的眼中渐渐有了一点点光亮,他知道他做的是对的,哪怕他此刻心如刀割,鲜血淋漓。
至少,女子会愿意为了这个小小的孩儿有了活下去的念头。
“燕儿,忘了过去的一切,我们成亲吧,这孩儿会姓鹿。”他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
可是她拒绝了,原来她当时就知道自己的身子像一段木头,已经在一点点腐朽了。
她执意要走,生怕让他沾上一点不好的名声,可是她不懂,他根本不畏惧那些。
他畏惧的,只有她渐渐走远的身影。从前是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终于说服她留在府里,却发现她渐渐有些不对劲。
时常重复做一件事情,连反应也迟钝了许多,甚至……她开始渐渐忘记很多人。
“夫人这是心病,这种情况怕是很早就开始了,只是她自己也不知。若每日针灸,按时服汤药,多同夫人说些过往之事,其实也无大碍。”
大夫突然放低声音,“只不过,夫人的身子本弱,如今受毒日日折磨,又孕有胎儿,加之以往忧思过度,怕是……寿命不长……”
他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淡淡月华透过窗纱柔柔照亮室内,一切景象朦胧如梦。
怀里的女子稍微动了动,反复喊着两个字:“思量。”
鹿朝安的心隐隐地痛,这种痛蔓渐渐延至全身,将他吞没。
明明已经忘了他不是么,原来你的记忆深处,还是记得他。
是啊,傅思量三个字已经刻入她的骨血中了。
他眼角湿润,慢慢低下身去吻她的唇。
这是他们自相识以来,最亲密的动作,女子依旧沉睡着,并没有因为这个举动醒来。
脑海中与那个大夫的对话一字一句十分清晰:“或许,夫人的忘症可以请虞溪镇一位大夫诊治,那位大夫虽然年纪轻轻脾气怪异,但他的医术十分精湛。”
“不必了。”他神情淡泊,“你只需好好调理夫人的身子,其余的,不用管。”
鹿朝安放开她,轻轻抚顺她睡乱的发,低声细语仿佛生怕吵醒她。
他说:“燕儿,一直留在我身边吧。”
是,他承认他的私心,既然她已经将傅思量忘了,那便忘得干干净净!
甚至今日携她一同去皇宫,不仅仅为的拒绝文鲤公主情意,更是要让所有人知道,燕儿是他的妻!
谁都不能再夺走她!
如今燕儿只会记得,她的爹娘因山难去世,而他与她青梅竹马,早有婚约,腹中的孩子,也自然成婚后才有的。
自欺欺人也好,上天注定也罢,鹿朝安知道燕生心里对这些事情有疑惑,甚至有一天她可能会突然想起过往。到时候,燕儿会怨恨他吗?
就这样下去吧,哪怕是梦,他也心甘情愿。
——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人迹罕至的废弃破屋前,一个小厮跳下马车,快步低下身在倒地男人鼻前试探一番。
“侯爷!还有些微弱气!”
“带走。”一道淡然苍老声音传来,几个小厮手脚利落的将人抬走。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睁开眼睛,浑身疼得如散架一般,不由得闷哼。
“你醒啦。”几个丫环欢天喜地的进来,他四下打量,发现此屋奢华至极,绝非寻常人家。
“是侯爷路过救了你一命呢。”
侯爷?又过了几日,他才见到丫环口中那位侯爷。
明明看起来已年过半百,背脊却直挺如松,步伐沉稳不输于年轻人,一双眼炯炯有神,无一丝浑浊,让鹿朝安想起话本中开国将军的形象。
只不过,这位救命恩人,也就是镇西侯,却与开国将军完全是两种人。
他病倒的这几日,文试已结束,刻苦读书多年,已付诸流水。
但镇西侯十分欣赏他的才华,将他引荐给皇上。鹿朝安一日不曾忘却恒王府的羞辱,为人处世谨慎,又颇有自己的见解才华,被一路提拔至礼部尚书。
“朝安,你果然不负本侯期望,那日偶然救下你,想来也是缘分。”杜万慎徐徐吹散茶汤飘散的热气,慢慢饮了一口。
“侯爷大恩大德,朝安没齿难忘,有任何朝安帮得上忙的,皆在所不辞!”
杜万慎满意点头,和颜悦色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恒王就不懂这句话,朝安,你是聪明人,你可知道,皇上最忌讳什么?”
鹿朝安思索一番,“忌讳朝中有人权势过大……”
他蓦然想到什么,强压住心中惊讶,面不改色道:“朝安明白,为皇上分忧本是为臣子分内的事。”
“哈哈哈。好,读书人就是不一样。”杜万慎爽朗的笑声飘荡在殿内,鹿朝安不动声色行礼,一副恭敬的样子。
鹿朝安心里如何不知,他已上了贼船,他对傅思量的恨意自然不必说,只不过沦为他人棋子,他不甘心。
皇上当真忌讳傅思量到这种地步,要暗中陷害?
其中不知还有多少隐情,只不过他鹿朝安,如今的确只是镇西侯的一条狗。
他不但要保全自身,还更要保全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