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一声凄厉的尖叫从恒王寝殿传来。
王爷已经连续买醉好几天了,殿门禁闭不许人打扰,平日贴身伺候的丫环到底不放心,进门一看,王爷倒地,早已不省人事。
令丫环尖叫的是:一条条红色血丝布满王爷的半边脸,模样恐怖异常。
白俞匆匆赶到,将手慢慢从傅脉上移开,低头沉默不语。
看来是王爷当初下江南时被下的毒,他扬脸换上无奈表情,十分嫌弃一般看向榻上的男人。
“这是他喝酒过多,竟引起敏症了,你们不必太担心,去将王爷这几日喝过的酒都送来,我一一查验。季青,你留下来替王爷擦洗。”
打发走一干嬷嬷丫环,白俞的表情复又沉重下来,低声对季青道:
“你去将王妃请来,就说王爷召她侍疾,途中不必过多言语,可知?”
季青点头,脚步轻轻出去了。不一会儿,一个女子冲到榻边,哭泣道:“王爷,王爷你……啊!”
白俞压低声音怒道:“你叫什么!”
李婉沁指着男人俊秀脸上的可怖红丝,哆哆嗦嗦说不出话。
“王妃,臣知你对王爷之心感天动地,如今王爷的模样你也看到了,你可愿为王爷躯体康复献力?”
李婉沁忙不迭点头,好不容易赶走了那个贱人,如今只差一线机遇,她便可再度侍奉王爷左右。
“王爷中的此毒为烈荼毒,王爷中毒不深,性命无碍,但毒发位置日日如有烈火炙烤一般,滚烫疼痛难忍,日日折磨得人坐立难安。”
白俞望着傅思量被毒毁掉的容颜,叹息一声:“我只知如何制此毒,但不敢保证可解,现是想让王妃在自身手腕上涂试此毒,白俞研制的解药先于王妃身上试过,再给王爷,不至于毁了王爷的尊容。”
李婉沁脸色难看如纸,她虽然心疼王爷,但她乃金枝玉叶,心中不免抵触。
“为何不能让丫环来做实验?”
白俞摇头:“此毒寻常人难忍,许多人甚至将中毒部位直接剜去……王爷中毒部位是脸,越是身娇肉贵的女子肌肤上制出的解药越好。”
李婉婷不情不愿地点头,露出一小截雪白皓腕,白俞将一滴药水轻轻滴落,女子姣好的面容瞬间皱成一堆。
“好痛,好痛。”她瞬间收回手,疼痛得眼泪直掉。
白俞皱着眉头,“此毒还不够多,还需得……”
“够了!”李婉沁捂住手腕,眼泪汪汪道:“本宫可以让人去找身娇肉贵的女子来!你快些研制解药,本宫好痛!”
她那里受过这种罪!
白俞默默看着傅思量,倘若研制解药不当,他的脸毁了,到时候朝中那些大臣又有了借口让他在府里修养,那么他到时候没了权利,只能是死路一条。
其实他也是在测试李婉沁对傅思量的情意罢了,从她的举动看来,当真看来浅薄得很。
“我来吧。”一个纤细的身影走进来,她的目光在傅思量脸上流转几下就很快收回。
“你竟还敢来?你害王爷害得还不够么!来……”
“我便是来赎罪的。”燕生冷淡扫她一眼,只是抿唇望向白俞。
白俞有些讶异,其实那日他看出来了,燕生根本不想对王爷下杀手,甚至,她说那些话语根本就是在激王爷杀了她!
她身体比常人弱些,白俞以为她会和李婉沁一样,不曾想她紧咬牙关,硬是挨了一次又一次药物试剂。
甚至他都不忍心在她布满伤痕的手臂上再试毒,燕生却撩开背后的发,示意用脖后肌肤为验。
七日后,她悄悄从王府后门离开,白俞看着傅思量脸上的毒痕渐渐褪去,心中却一阵烦闷。
解药中的一味龟甲胶王府库存根本只够傅思量一个人用,而那个女人身上遍布的烈荼毒痕足以让她被折磨得自尽而亡。
他找不出任何可用来代替的药,只能让她敷羯布罗香缓解痛感。
“他说过,死生不复相见,我也的确,无颜面对他。”白俞想起她离开前极力舒展因痛苦而扭曲的容颜。
地上的一摊血迹被丫环擦拭干净,那是燕生用来引噬情花虫的血,她毫不犹豫碾碎了那只金色通透的小虫。
她与王爷,也许这一生所有的缘分,都已错过了。
“王爷!”耳边传来李婉沁惊喜的声音,她忙不迭擦去眼角泪水。
“您终于醒了!”
傅思量不动声色扫视一遍寝殿内,心里苦涩不堪。
都这个时候了,他竟还奢望在榻边的人是她。
“王爷,白大夫在诊治时,想法子将您体内的妖物引了出来,您现在……”
话到嘴边李婉沁却不敢问,她想问王爷,现在还对那女子有爱恋之心么?
“啊——”她惊呼一声,噙着眼泪捂住手腕,傅思量探究地看向她。
“王爷,为解您的毒,王妃以自己的肌肤为试,不信,您看看王妃的手腕。”身旁一个丫环适时递上话语。
傅思量掀开她的衣袖,果然有一块毒痕,他默默看了许久,低声道:
“婉沁,为难你了。”
李婉婷见时机成熟,浑身瑟瑟不已,梨花带雨道:“只要王爷无事,哪怕要臣妾这条命,臣妾也心甘情愿!”
一旁的白俞不动声色蹙起眉,拱手道:“解药中的一味菝茼已用完,还请王妃再忍耐几日。”
说罢,他飞也似的急匆匆退下,胸口闷得厉害,他不能再看着李婉沁那副委屈模样。
只是不知……那个女人现今如何了?
此后许久,皇都的人都再未见过这位燕生夫人,仿佛真的应了那一句“死生不复相见。”
恒王废妾之事也一度成为皇都茶余饭后的闲谈,却无人知晓王爷因何废了心爱的宠妾。
捕风捉影的人多了,渐渐有传谣燕生夫人与人私通,被王爷发现,顾念旧情只赶她出府。
也有传燕生夫人是朝中某位大臣派入王府的细作,已被秘密处死。
更有甚者,说燕生夫人像极了当今圣上的一位故交,被召入皇宫伺候了。
种种传言也在日复一日的时光流转中被淡忘,只是那王爷日日与王妃琴瑟和鸣,二人出双入对,成了皇都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燕生这个人仿佛渐渐被遗忘在往日,再无人提起。
酷暑的午后蝉鸣不绝,空气中如有淬火浮动,一处的山庄浴池内,一位薄衣女子静静靠在池壁上,任由三千青丝在水中如水藻般飘荡。
“姑娘,时辰到了,奴婢伺候您更衣。”
女子慢慢睁开眼睛,贪恋地望着浴池。
“真想一直浸在里面,不要出来。”
丫环易梅替她更衣,听此话不由得轻笑。
“这可不行,姑娘忘了上回泡得太久,伤口裂开,奴婢看着都疼。奴婢也希望早日能治好姑娘身上的伤。”
透过薄薄纱裙,可以看见女子手臂上布满一条条血丝,密密麻麻,十分恐怖。倘若将头发撩开,可以看见她后脖颈上也都布有这种血丝。
“真是为难姑娘受这样的罪。”易梅系好衣带,扶着女子往外走。
“大人说了,会晚些回来,让奴婢好好照顾姑娘。”穿过曲曲折折的回廊,燕生其实极想停下赏荷,可是天气闷热,她得尽快到置有冰块的屋子。
一进门,一股凉气夹着瓜果味扑面而来,肌肤上的疼痛感瞬间释缓了几分,看了看桌上的果子,全然没有胃口。
“姑娘不吃点么?姑娘瘦得厉害,这样可不好。”易梅端了果盘到燕生面前,跟哄小孩似的。
燕生只得拿了个李子捏在手里,突然想起什么,道:
“这李子是哪里来的?”
一旁新来的啊初笑吟吟打趣道:“这是昨日大人带回来的,夫人昨日才说好吃呢,今日就忘记了。”
易梅给了啊初一个眼神,啊初忙敛起笑容,欲说什么,张了张口说不出,易梅接话道:
“啊初你怎得还说姑娘记错了,这明明是今日刚送来的。”
啊初一拍脑袋,连忙应道:“瞧瞧我这记性!”
说罢,偷偷瞥向燕生,见她脸上并无疑惑,一颗心才放回肚子里。
“啊初,大人交代的怎得都忘了?刚刚在屋内如何能这样说。”易梅拉了啊初出门,看了看四下无人,低声呵斥。
啊初一脸愧疚,低头不敢正视易梅,手指不安的绞着手帕,嗫嚅道:“我给忘了,不过看姑娘的样子,应该没察觉……”
“下次可得小心些!毕竟夫人的身子你也看见了,日日受那毒侵害本就难挡,如今再让她发现自己渐渐记不得东西,那如何是好!”
啊初红了眼眶,哽咽道“姑娘这样好的一个人,为何受这些磨难……”
“唉——”易梅亦是叹气,如今正是夏日,燕生姑娘肌肤上那些毒痕发作得厉害,虽然姑娘十分隐忍,可是前几日真的痛得不行,竟将有毒痕的小指切了下来!
山庄里所有的丫环都吓呆了,哭的哭,愣的愣,还有几个保持一丝镇定按住失控的姑娘,传了大夫来。
姑娘有许多药不能用,只能服了一些镇定心神,缓解痛处的药物。
也是那一晚,大人彻夜未眠,守在姑娘榻边,寸步不离。
为了防止夫人再伤了自己,不论何时都派一个人看着。
易梅望向庭院被晒的蔫蔫的花草,只希望这炎日快些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