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灯红有点不太自在。不过,她发现贺大年很会照顾人,他没有摆出架子,反而在取餐巾纸时,悄悄地拿上一片轻轻放在刘灯红的手边。刘灯红不善喝酒,贺大年也就没有勉强她喝多少,在一旁竟为她舀汤,动作轻巧。这让刘灯红有些意外,也微微有些感动。座上,范老头子很巧妙地提到了刘也蓝,他对刘灯红说:"灯红啊,也蓝让我向你问好呢,她在我那里,你这个做姐姐的放心吧?"刘灯红连忙站起来说:"放心,放心啊。"一旁的邓新生说:"那还能不放心啊,一百二十四个放心,也蓝能在您那里工作是她的福气呀。"范老头子看起来身体很好,他兴致勃勃地说:"我在罗城工作多年,对罗城深有感情啊,所以,也蓝在我那里,为我煎了罗城小粑,我就好象回到了罗城,比吃什么都香!"范老头子话锋一转,又说:"贺书记,从南方过来,支持罗城发展,灯红啊,我要交给你一个任务。"
刘灯红说:"什么任务?我一定尽力完成。"
范老头子用手指着贺大年说:"贺书记一个人调到罗城来,生活起居上多有不便,你刚好经营酒店,要照顾好贺书记哟。"
刘灯红说:"一定一定,贺书记,今后就把我们小店当成您的食堂和休息室吧。"
后来,刘灯红分析了一下那天范老头了的讲话,发现这个老家伙可真是老江湖,他说的话看似玩笑,其实传达了很多意思,一是表明了他和刘灯红的关系,这等于给了她很大的帮助,二是帮她拉近了与贺大年书记的距离,第三也等于无形中拉拢了贺大年。
范老头子很善于调节气氛,他说起一些在罗城的旧事趣闻,陪坐的人自然附首贴耳,每到精彩处都纷纷敬酒,范老头子说:"你们可不能总是跟我一个老头子喝啊,你们之间也要喝点,放开一点么。"他这样一发话,其他的人也就拼命地喝了,找各种理由喝,大家都知道范老头子能喝酒也喜欢这种热闹的场合,于是,这酒宴持续了很长时间,作为地方父母官,贺大年喝得自然不少,但他仍然微笑着,不失时机又恰到好处地用带点南方口音的普通话应和着范老头子的话。
其实,一个市委书记哪里会缺了吃饭休息的地方呢?不过,酒后,范老头子坐车赶回省城,贺大年满面通红,显得不胜酒力,他对刘灯红说:"刘总,你看我这样子,不能去上班了,那有损市委的形象啊,你这有休息室么,我先休息一下可以么?"刘灯红赶忙说:"有啊,我这就去安排。"刘灯红将顶层的客房腾出了最好的一间,请贺大年进去休息。
贺大年进到房间里,步法越发趔趄起来,竟一头冲到床上,嘴里呃呃地叫着,手捧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往外喷出酒气。刘灯红见状,就动手倒了一杯白开水,递到贺大年的手上,贺大年猛地起身,推开刘灯红,急急地跑到卫生间里去了,又砰地关上门,听得见他在门里呕吐的声音,放抽水马桶的声音,刘灯红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无论离开还是不离开,好象都不太合适,她犹豫了一会儿,就打电话让服务员做点醒酒汤来。过了会,服务员端了醒酒汤过来了,贺大年也疲惫地从卫生间里走出来,他看见刘灯红,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刘灯红让服务员离开,她自己为贺大年拧了个热的毛巾把子,又递上开水,再端上醒酒汤,说:"书记,这是我们店里的厨师特制的,醒酒很有好处的。"贺大年擦了脸,又用开水嗽了口,气色好了些,他坐在沙发上,喝了口醒酒汤,品了品,说道:"不错,不错,舒服多了,若得红灯醒酒汤,不辞长年做刘伶啊,嗬嗬。"看着他陶醉的样子,咏着诗句的样子,刘灯红忽然觉得这个书记真有意思,和她想象中的官员不大一样。
那天晚上,贺大年离开了饭店,刘灯红接到了好久没跟她联系的刘也蓝的电话,刘灯红问她在哪儿?刘也蓝说,在范老头子家啊,我又回到范家了。刘灯红惊讶地说,不是说开店的么,怎么又回去了?刘也蓝顿了顿说,嗯,回头再说吧,我就告诉你呀,你的酒店会越来越红火的。这句话说的没头没脑的,刘灯红还想问问刘也蓝的个人情况,刘也蓝却挂断了。
范老头来吃过饭后不久,有天,罗城市人大办公室就来了两个工作人员,很客气地递给刘灯红两张表格,是人大代表候选人资格评审表,工作人员说,市领导说了,人大要重视在非公有制经济中推选人大代表。填了表后,过不了一段日子,罗城市级的两会召开了,刘灯红果然被选上了市人大代表。在两会上,听着市委书记贺大年做报告,刘灯红似乎能感觉到贺大年的目光越过人头,向她射来,这种感觉在代表分组讨论时更为强烈,贺大年到了刘灯红所在一组,在做指示的时候,他一直笑笑地冲刘灯红点点头,特意提出说,像刘灯红这样的本土女企业家我们就是要保护好、服务好、宣传好。贺大年书记的话立即起了作用,当天,罗城市电视台、罗城日报社就派了记者来采访刘灯红,坐在"红灯记"酒店灯火通明中,面对着镜头,有一刻,刘灯红突然走神了,她想起在瓦庄擦拭十五瓦电灯泡的许多个黄昏。这场会后,"红灯记"的名气越来越大,特别是公款消费显著增多,刘灯红也有些明白了,刘也蓝说生意会越来越红火原来是有来由的。
贺大年来"红灯记"的次数比过去更多了,如果有难得的空闲时间,贺大年会提前打电话给刘灯红,刘灯红就自己下厨细心地煎好罗城小粑,又让厨师精心做几个清淡爽口的小菜,在楼上一个单独的包间里摆放好,专等着贺大年来吃吃饭、喝喝茶。吃饭的时候,贺大年总是连声道谢,然后用那双很有神的眼睛盯着刘灯红说,"这一个人吃饭还真有点不适应呢。"他说着又盯着刘灯红。刘灯红心里跳了一下,她不知怎么心里一动,这个人的目光很像当年的章向阳。她的脸微微红了,笑着说:"那书记要请谁来陪您呢,我这就让厨房再准备两个菜来。"贺大年笑着说:"何必舍近求远呢?你能陪我一会么?"刘灯红说:"哦,那可真是荣幸了。"她说着,轻巧地坐在贺大年的对面。阳光正从窗外照射进来,打在桌上的一株水仙花上,把黄色的嫩蕊像打上了一层金粉空气中好象暗暗有了一种说不清的气息在流动。
刘灯红局促起来,她不太敢直视贺大年的眼光。贺大年显得很高兴,他说:"别老是对我这么客气呀,以后啊,不是在公共场所,你不要再喊我书记了。""那喊您什么呀?"刘灯红仰起头问。"老贺呀,贺哥呀,都可以呀。"他说着,停顿了会,好象在等着刘灯红喊他一声。刘灯红只是点点头,却没有喊出来。好在贺大年也没有继续等待下去,看得出来,他很会体谅人,为了让刘灯红轻松些,他主动与她说起了酒店,说到酒店,刘灯红的自信心就大了许多。贺大年说:"我向你提个建议啊,你看你这个酒店眼下是不错,但不要小富即安,要做大,要把它打造成全罗城、全省甚至全国的一个餐饮品牌,可以在全国开连锁店,成立红灯记集团,那时候你就是刘大董事长了。"贺大年接着向她介绍了很多国内有名的大企业,他说:"你也完全可以做到的啊。"刘灯红发现贺大年对她说这些的时候,嗓音更有磁性,好象柔了八度,他看她的眼神也是柔和的,好象藏了不一样的东西。
有天,饭后,贺大年要参加一个会,他装着无意地说:"哦,给你个号码,这是我的私人号码,一般的人不知道呢。"他说着,就报了一串数字,看着刘灯红储存在手机上才离开。晚上,将酒店里的事处理好后,已经快十点了,刘灯红回到在新开发区购买的商品房里,杨利伟像往常一样还没有回家。杨利伟现在不打台球了,他天天和一帮人去打麻将,也许是钱壮怂人胆吧,他赌技也渐渐有了声名,好象总是输得少赢得多,虽然他的钱都是刘灯红给的,可是他却看不起她了,那挣得是什么苦钱啊,看我,一把自摸就摸出了几千块。面对这样的婚姻,刘灯红本来就是赌着气与杨利伟结婚的,所以,她也没有多少后悔的,只是偶尔心里冰凉如水,却从没有想过在哪里还有温暖。
她已经习惯了与杨利伟的近乎分居的生活,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深井里的哑蛙,外面再亮的月亮也照不到它的身上,它也就没有必要去鸣唱了,不如沉默着把井底坐穿。可就是在那个晚上,她上床躺下了,手机却收到了短信。她一看,竟是贺大年的。看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半了。信息的字不多,"你睡了么,今晚心里的灯还红着么?"刘灯红过了好长时间才回复:"如果过大年的话,红灯笼就会红着。"她本来是边想边在手机屏幕上打出这句话的,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打出这句话,好象有另外的大脑有另外的手指指挥着她似的,她一下子就摁上了发送键,短信发送的那一刻,她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那句话像离弦的箭飞了出去,再想收回却来不及了。贺大年的回复倒也简单:"你真是个聪明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