秧苗移栽到大田后,接下来就是灌水和三次“摸田”一次施肥一次喷药。
灌水不用白手操心,已经跟童家两兄弟说好,由他们捎带着完成。
所谓三遍摸田,是本地的俗称,在秧苗成活和成长过程中不可或缺。
头遍摸田,在三五天后,要下田走一遍,歪的秧苗要扶正,缺的稀的要补上,死秧也要拿掉。
二遍摸田,在十天以后,以施肥为主。炭酸氢铵是基础肥,尿素则是催长肥,九十多斤尿素就是这时撒向田间。
为了确保尿素被水稻尽量吸收,就得把水搅浑,让尿素尽快溶解。
三遍摸田,在半个月以后,以除草和喷药为主。田里的杂草要除干净,至于喷药,要看实际情况,听公社农技员的通知,该喷啥药和喷多少,马虎不得。
摸完三遍田,春耕才算告一段落。
白手老农民似的,干农活认认真真,每个环节都一丝不苟。
大田绿色葱葱,水稻茁壮成长,预示着丰收的在望。
白手很自豪,今年的春耕,是实行家庭联产承包制后的开始,他干得不比那些壮劳力差。
可自豪只豪了两天。
一场不大不小的雨,下了整整三天。
白手跑到田头看了几回。
春雨贵如油,水稻长三茬,雨水让水稻长势喜人。
可家里的五间破平房,被雨淋垮了两间,连堂屋都塌了一小半。
垮塌的是白手他们住的这边。
还幸亏是在白天,弟弟妹妹们都在上学,不然就是屋塌人亡的悲剧。
雨过天晴,白手蹲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发愁,修房子不在他最近的计划内啊。
没法子,房子倒了必须修,不能让村里人看笑话,更不能让母亲和弟弟妹妹们难过。
卖猪、卖鸡、卖鸭、卖狗。
三天之内,家里除了人,活的全部卖掉。
只是两条狗,大白和大花,卖到邻村后,又自己跑了回来。
在弟弟妹妹的央求下,大白和大花留下了。
白手又跑到于小明的舅舅李九峰那里,赊了五千块砖。
由李九峰作保,从瓦窑赊了三千片瓦。
二舅郭二桥作保,从他们村赊来不少木头。
老队长帮忙,请来木匠和泥瓦匠,开始在原址上修建房子。
二十天时间,完成房子修建,还把没塌的那两间房子也粉刷了一下。
弟弟妹妹们年少,不知愁为何味。
母亲发愁,知道经此一难,家里又是穷得叮当的响。
白手愁上加愁。
白手手里有一个欠帐单。
欠柳老师六十五块,欠于小明十块,欠马小路十块,欠木材钱十三块,欠砖头钱二十块,欠瓦片钱十块,欠木匠工钱八块,欠泥瓦匠工钱十四块。
共负债一百五十块,这还是在卖猪卖鸡卖鸭后的惨况。
裤子的兜里,剩下七块两角,其中六块是陈翠花预付的下个月的“工资”。
负债累累,但白手坚守着两条底线。
一条是不向村里人借钱,即使借了,也要在最短时间内还清,像老队长、方玉兰和陈翠花他们的钱。
另一条是不向朋友借钱。温桥街的三个同学兼朋友,都曾来过,白手压根就不想开口。马小路和于小明来过两次,这俩家伙主动拿钱,都被白手坚定拒绝。
上次母亲住院,马小路和于小明各拿出十块,这个钱不一样,有人情在里面,白手可以欠着。
这天下午,白手闲得慌,正坐在院子里的枣树下纳凉。
马小路和于小明两个好朋友又来了。
已入夏天,马于二人打扮入时,珠光宝气,令人羡慕。
以前只是金戒指,现在还套上了金项链和金手链。
脚上是牛皮凉鞋,白手以前见都没有见过。
至于上身穿的那啥“梦特娇”体恤,白手更是闻所未闻。
俩人还带着几斤老酒、几瓶汽水和一包猪头肉及两条猪舌两根猪尾巴,说是陪白手喝上几杯。
乘着俩人进屋去见母亲,白手收起几瓶汽水,还有半包猪头肉一条猪舌一根猪尾巴,拿到堂屋的餐桌上,用菜罩罩好,留给弟弟妹妹们吃。
马小路和于小明回到石桌边,看东西少了一半,都咧着嘴笑了。
“好,有吃的想着弟弟妹妹,不愧是当大哥的。”马小路赞道。
白手摆好三个酒碗,三双筷子,笑道:“谁让你们有钱呢。我这叫吃大户,连捎带吃。”
仨人呷着老酒,嚼着猪头肉、猪舌和猪尾巴,海阔天空,胡聊瞎侃。
最终,还是回到“钱”字上来。
于小明道:“兄弟,跟着我们干吧。”
白手动心,但不松口,“说说,说说你们的光辉事迹。”
“马哥,你告诉他,给他的榆木脑袋开开窍。”
倒卖外国香烟,马小路和于小明已干了六趟。
前四趟是帮工,也就是单纯的帮别人运输,一人背着一件烟,从这里运到哪里。赚的是辛苦钱,按路途长短收费。
后两趟是跑单帮,就是自己买烟,雇人运输,自己找买家卖掉。因为有了些本钱,俩人干得起,也赚得多,当然要自己干。
马小路总结道:“我们俩吧,还去借的钱和利息,以及打点费用,现在每个人都有二三千块吧。”
白手差点被老酒噎着,二三千块,他得挣多少年啊。
于小明伸手打了白手一下,“一起干吧。”
白手犹豫,不吱声。
马小路道:“小白,只要你肯,咱仨合伙,不用你出本钱。”
白手已经心动,但他还在犹豫。
“两位,我有两个问题。”
“小白你说,啥都可说。”马小路道。
“我要出了事怎么办?”
于小明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的母亲就是我的母亲,你的弟弟妹妹就是我的弟弟妹妹。”
马小路也点着头道:“谁在外面,谁就负责照顾其他人的家人。”
仨人拿碗碰了碰,喝光了碗中酒。
“还有啊。我不入伙,我只当帮工,帮你们干。你们给我多少,我就拿多少。如果同意,就算说定了。”
白手一根筋,不想占朋友的便宜,更何况他没有本钱,这点自知之明他有。
马小路和于小明无奈,只好接受了白手的“要求”。
送走两位朋友,白手也想好了如何向母亲解释,因为他要出趟远门,去一个他从没去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