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州,地处南疆、广东省东部,位于岭江中下游,今归宣德府辖下管治。
如今宣德府府伊是文化十五年进士,姓李名密,字为之,正是扬州府李大人的同族同乡,亦是同在京中共事的同僚,志趣相投,交情甚厚。
他在衙斋办公时接到来信。信中言:
弟顿首:
自上京分别,未得再见。接手书,义笃而辞质。虽古之为交者,独念二三友朋,乖隔异地,会合不可期。梦中时时见兄与褐夫辈,抵掌今故,酣嬉笑呼,觉而怛然增离索之恨。
今犬子得婚书,然有内因……望兄于便,周全弟事。”
“愚弟拜谢。”
信中言辞切切,拳拳情意跃然纸上。
阅毕,李府伊唤来当差衙役,交代说:“府衙中是否有崔文仕此人,你让谢经承前来回话。”
片刻,谢经承急步走进来,面色有所慌张:“大人,府衙内确有崔文仕此人,并且是小的下属。”
“你讲讲他。”李府伊问,天下同名同姓者甚多,不可不查。
“是,大人。”谢经承平日里,对自己这下属最是特别,听说府伊大人特意问他,心下有所担忧。
“崔文仕是秀才出身,十二年前随族人从扬州迁徙至潮州,前几年是广文书塾的先生。”说到这里,他拿眼觑了眼李府伊,小心着说:“上任府伊崔志泊崔大人被查办后,他就来了下官这里,现是吏房书办。”
他如实说与府伊大人。
私下里,二人交情也最厚,因此是极了解的,担忧李府伊因崔志泊这层关系,要寻崔文仕的麻烦。
“家里儿子几个?可曾婚配?”李府伊心中有了底数,这应该就是要找的那个人。
“家里独子,好像定下一门亲事,只是还未曾完聘请期。”谢经承不太肯定的说,记得有一次二人喝酒,崔文仕提过一嘴,是远在扬州的娃娃亲。
为此他还曾取笑过他,说这一路山高水长,这媳妇怕是接不来了。
“不过这独子已然失踪好几月有余。”谢经承忽然想起近日崔文仕愁苦之状,忆起一事来。
听说他这儿子颇为迷恋仙神之事,留下一纸书信便离家远去。
“哦!”李府伊惊讶一声,心下想:“倒是省掉许多事来”
“我知晓了,你下去吧。”
“是。”谢经承带着满腹疑惑下去了,不明白大人问这些是何用意。
在谢经承下去后,李府伊当即去信一封,言明此间种种:
经查,确有崔文仕此人,独子失踪已久,恐怕凶多吉少!
文字言简意赅。
那边求证的正是此答案,无需多言。
……
大德元年之前的龙头关夏寅,只是扬州城里众多小商户中的一个,文化二十九年,他变卖所有家产新办的春风楼也濒临倒闭。
谁曾想一个人一句对联,不仅将他从水深火热中拉出,还使得他在短短两年时间里,有了如今的高度。
财富变了,地位身份变了,但他这个人在街坊邻居们眼里却没有变得陌生。
倒不是夏寅如何会做人,而是他如今还是怕自家夫人。
“夏寅你给我滚回来。”夏家院里有一个声音喊夏寅。
正与隔壁赵老头手谈的夏寅只好弃下战局正酣的棋盘,在对手愤怒的眼神中灰溜溜走掉了。
“姑娘的事怎么弄的你?”夏寅左脚刚踏进门槛,贾氏劈头盖脸一顿说,样子颇为凶狠:“这都过去七八天了,一点信儿也没有!”
“你这老王八能不能办成点事儿?啊?!”
“这事要是黄了,毁了女儿前途,我带着你立马死去。”
夏寅现在是极为憋屈,心想这事是自己能做主的吗?妇人不止目光短浅,还相当无知愚笨。
他忍不住高声回道:“锦华,为夫能力你还不清楚?”
“当日李大人就握住我的手,感触犹深地说‘有此亲家,实大幸焉!’,死活要留下咱女儿的生辰。”
“这难道还说明不了问题么!”
“你就知道猜猜猜猜,女儿的事一点不着急,整天就钻那棋盘里面,你跟它过去得了!”贾氏手里抄着一把菜刀,真跟个悍妇一般,指着夏寅鼻子骂:“没个准信儿,别进家门了!”
夏寅心中实在也是七上八下,本说三四天有信儿的。
但他又不能再上李家去问,那样就显得自家低眉下意,上赶子求亲一般,同样也失了女儿身份,被人下看。
他收回双脚说:“不进就不进,乐得逍遥自在,有本事别来寻我。”
把贾氏气得够呛,夏寅临出门了又折身回来,贾氏以为他要说些软和话,心想自己也收敛点吧。
哪知他说:“贾锦华,老子迟早要休了你这泼妇。”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说完这句话,一溜烟儿就跑不见了。
贾氏反而气笑了,这话她是不信的,从她还是大家闺秀时被他拐骗来后,夏寅就从来没对她说个不字。
说了,她也当是放屁。
她提起菜刀走进灶间,灶台上已备好了菜,有萝卜块、洗好的芹菜、青菜,还有一条尺余长得鲤鱼。
这鱼、肉在夏家是不常见的,发迹以后也是如此,虽然她没读过圣贤典籍,但还是懂得饮水思源,不能忘本这最基本的道理。
因为她所坚持的这些德行,所以夏家风评一直甚好,有句话特意说夏家的:
卑而不失义,达而不离道。
今天之所以开荤戒,还是因为女儿的事,她想请城西的张神仙来家里看看。
这张神仙在扬州城里有些名堂,既能治病赶鬼,也能占卜求缘,多少富贵之家都找她帮忙。
她清楚自己女儿脾性,不会答应这门亲事,同样也不会去见这张神仙的。
既然女儿不愿上山,那我就把山搬过来。
她看准时辰,想丫鬟也该把神仙请到了,于是她亲自操刀,下起厨来。
顿时,灶堂一片烟熏火燎,火光四溅。
到得吃饭时,夏寅果不在席,夏苏湘就问:“娘亲,爹呢?”
因为老二老三成家后,不在这里吃饭,所以此时饭桌上,只有三个人,贾氏、夏苏湘、张神仙,旁边罕见的出现一个服侍的丫鬟。
“甭管他,不知野哪里去了。”贾氏说:“这位是你张姨,今日路过咱家门口,我就留她吃顿便饭。”
夏苏湘不疑有他,起身施了一礼说:“张姨好。”
张神仙就是一个普通妇人模样,面容和善慈祥,并无出奇之处,她笑着点点头。
“来,别愣着,今天我下的厨,尝尝口味。”贾氏笑着招呼道,她也是第一次见张神仙,看她与自己一般年纪,也没什么仙风道骨的样子,心里顿时发虚,但人都请来了,总归不能再把人撵出去吧,姑且试试。
夏苏湘在吃饭时,发现那位张姨一直把目光盯着自己,让她怪难受的,因此胡乱吃了几口就离席回了闺房。
她前脚刚出门,贾氏就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怎么样?我家女儿与李公子缘分几何?”
张神仙慢悠悠呷了口酒说:“令千金可是文化二十一年正月卯辰生人。”
贾氏心中一颤,自己女儿生辰并没有告诉她,单单只是见了一面就看出来,是真神仙。
“正是。”直至此时,她心中才算信服这位张神仙。
“老身并未见过李公子,对他一无所知,所以不敢妄言,但是对于令千金,倒有一诗相赠。”
“神仙快讲。”
张神仙闭上眼,吞了口闷气,幽幽呼出后才念道:
忻闻山水两情通,少小无猜水乳融,
千里姻缘有夙契,百年佳耦自神功;
有郎器宇轩昂气,令女仪容大雅风,
罗袜生尘莲步动,黎明戒旦鸡声隆。
贾氏不通诗书,因此急问:“何解呀?神仙。”
张神仙却不愿多言,饭也不吃酒也不喝了,起身就要走。
贾氏拦下说:“神仙,你总得把诗写下来吧,如何?”因为张神仙有种种神奇之处,所以贾氏虽然恼怒,但只能软声相求。
张神仙想了想,走到灶台旁取出一根未燃尽的木薪,龙飞凤舞把那首诗写在墙上后,施施然离去了,那风姿倒真有点神仙范。
其实以贾氏的聪慧,隐约知晓了这首诗所言本意,望着那首颇为工整的谐诗,心情低落,面色难看。
想起夏寅打的包票,心中无名火起,扯开嗓子喊:“夏寅你给我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