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在黑暗中踽踽独行太久太久,才会在看到曙光的一瞬间拼了命的想要抓住它。
大渝国都玿京,皇宫
“今日是家宴,众卿不必太过拘谨。”大渝皇帝秦嘉坐于大殿之上,缓缓开口说到。
“是!陛下”一众皇亲国戚闻声整齐划一的答到。
席间推杯换盏,歌姬献艺,将这雕梁画栋的皇宫大殿映照得金碧辉煌,极尽繁华尊贵。
而稳坐于金漆雕龙宝座上的渝帝秦嘉,却是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座下的这位凉国三皇子。
纵然是美酒在怀,胡姬纤舞,可那凉国三皇子却都是一脸冷漠。只有当望向对侧的安若离时,他的目光中才闪现出灿若星辰般的悸动,就像一道灼灼其华的光芒,围绕在安若离的身旁。
渝帝当即一声轻笑。看来,这凉国三皇子也有软肋。
“今日还有一事与众卿商议。”渝帝眼中带着一股看不出喜怒的笑容,只见他缓缓开口到,“不知凉国小殿下,对和亲之事是否已有定论?”
林承泽闻声走上前去,向渝帝俯首行了礼,镇定自若的说到:“听闻大渝蕖阳公主聪慧灵巧,容颜清美,识四书而通骑射,与我凉国东宫乃天作之合。”
“蕖阳乃我大渝王朝最璀璨的一颗明珠,小殿下当真是慧眼如炬!”渝帝说到,“既是如此,允了!”
“谢大渝皇帝陛下!”林承泽言罢又回到座位上,不经意间与安若离目光交错。那人浅浅一笑,又如初见时那般对自己点头示意。
“陛下,臣有一事启奏!”安太傅起身而立,见得到渝帝首肯,便继续说到,“蕖阳公主此番和亲,此后当是长居凉国。我大渝乃礼仪之邦,讲究的是‘孝’字先行。臣请奏陛下,恩准蕖阳公主尽守孝道,月满后再和亲凉国。”
渝帝会心一笑,当即看向林承泽:“不知小殿下意下如何?可愿让蕖阳一尽孝道?”
林承泽想不到渝帝会以这种方式相留,以“孝道”为由,以“亲情”为据,当真是让她骑虎难下。
在这大渝多待一天,就多一天无法预知的危险。如今大渝提出多留一月,也不知往后还会有什么难以预料的事发生。
思绪万千的林承泽忽地又迎上安若离如梨花般恬静的眼神,不自觉的心神荡漾,竟是乱了几分心神。
若是多留一月,便可多见她一月。
想到此处,林承泽欣然应下。
大渝皇宫,乾天殿内
盛宴过后,渝帝回到寝殿内,饶有兴致的独自一人下着棋。
“裴泽那边可有动静?”一子落下,渝帝声音低沉的问到。
“一切如陛下所料。”应声者还是那墨色蟒纹之人,面容冷峻,不带一丝情感。
“贺毅到哪一步了?”
“按照陛下的吩咐,贺将军说十日之后一切妥当。”
“好!”渝帝说罢落下手中的黑子,将棋盘中白子一网打尽。
他心满意足的将目光转向塌前的人,说到:“明日召离儿入宫。”
翌日,安若离如约而至。
“参见陛下。”安若离屈膝行礼。
“起来吧。”渝帝放缓了语气说到,“离儿,你过来,让舅舅再好好看看你。”
安若离闻声走到塌前,与渝帝隔着塌上木桌相对而坐。
渝帝细细端详着面前的安若离,忽然轻笑一声,说到:“难怪那凉国皇子会倾慕于你。”
安若离听完一怔。
“既是这样,那便不用再多花别的心思。”渝帝这话,混着他阴冷的笑,顿时让安若离不寒而栗。
“那凉国三皇子不过与我是点头之交……”安若离心乱如麻,拼尽全力也只找出了这么一个借口,却是不攻自破。
“那便让他成为你的莫逆之交!”渝帝缓缓逼近安若离,低声说到,“最好是……要他对你惟命是从。”
“陛下……”
“朕知道,离儿有这个本事。”渝帝收起笑容,阴鸷的看着她。
安若离强忍着心中的百般苦涩,撑着微颤的身子站起来,俯首说到:“是……陛下。”
渝帝站起身来,用力覆上她的肩膀,眼神尖锐的说到:“裴泽的心你稳不住。那降住这凉国皇子的心,离儿可不要再让朕失望了。”
安若离闻声跪地,竟是许久未起。
“身处这皇权漩涡之中,谁又敢断定自己不是一颗棋子?”
那日昭华寺一番言辞,竟是一语成谶。
良久之后,渝帝百无聊赖的说到:“你母亲今日上奏,邀你回府一聚。朕准了。”
“谢陛下。”
太子太傅府邸
入夜,安若离思绪万千,一抹悲凉从心底荡开,融进这清冷凄美的月色里。黑暗中,这高耸入云霄的皇城,无情的将人心踩在脚底,肆意的蹂躏践踏。
眉头紧蹙的时候,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离儿,是我。”门外那声音端庄典雅。
起身打开房门,安若离将那人迎了进来。
“母亲。”安若离难掩眉间忧郁,落座后却不知从何说起。
平乐公主轻轻握住安若离的手,轻声说到:“这些年,过得可好?”
这一声阔别已久的问好,让安若离的眼中噙满了泪。
我过的不好吗?可那锦衣玉食,玉盘珍馐,世间珍宝分明轻易收入囊中。
我过的好吗?可人心叵测,一举一动如履薄冰,却是惶惶不可终日。
“这些年,苦了你了。”平乐公主缓缓说到,“陛下与你父亲苦心经营多年,却是将你送上这样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
“母亲又何尝不是呢?”安若离强忍着眼中的泪,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身为皇族的女儿,自当是以天下升平为己任,终其一生效忠大渝皇室。
做不到征战沙场,便只有在这皇城的波谲云诡中惶惶度日了。
“自幼教你琴棋书画,骑射礼乐,便是希望有朝一日能以己之身,稳住大渝将臣的心。授你权术谋略,观人之道,便是将你铸成一把利剑,必要时为大渝铲除佞臣。”
“可褪下皇族的身份,你终究只是一个人啊!”
“血肉之躯,怎能真如那冰冷的兵器一样,无心无情呢?”
“可这皇城之中,谁又真正在乎过你的心,想过你的处境呢?”
“皇族的女儿,本是不该有心,也不得有心。”
平乐公主说完,两人竟都是声泪俱下。
自幼于皇权黑暗的角落里踽踽独行,尊贵的身份下却隐藏着一颗支离破碎的心,原是说不得,怨不得。
“所以母亲才暗地里教女儿为人之道。生而为人,自是要守得住一方澄明。”安若离声音哽咽,难掩悲情。
“也不知我这么做,究竟是对还是错。”平乐公主缓缓起身而立,“你心下澄明如水,而陛下却有心将你打造成笼络人心最炽烈的火焰。水聚而成冰,你却有如冰上燃火,自是比浅薄之人更要煎熬万倍。”
“若是不曾见过光明,何以畏惧黑暗。”安若离慨叹身世,原是如水中浮萍,手中棋子,不受掌控。
“只有在黑暗中踽踽独行太久太久,才会在看到曙光的一瞬间拼了命的想要抓住它。”平乐公主见安若离微微一怔,继续说到,“离儿可是对那凉国三皇子心生倾慕?”
“凉国三殿下心明澄澈,识体通情,自是不可多得之人,可我对他……”安若离话到此处,却不知如何说下去。
“昨日乾天殿上见你时而望向他,我竟是头一次见你那样的眼神。那眼中的光芒,却是一种不曾有过的希望。”
安若离破涕浅笑,却在须臾之后垂下了眼眸:“皇族之女,可曾有过属于自己的希望?”
“知女莫若母。母亲也不似旁人那般拘礼,只是见你终日心事重重,难得真正找到自己的心。若是此生有缘……”
“终归是身份有别。”这句话一出口,安若离又想起白日里渝帝的一番话,一抹愁云涌上眉间。
平乐公主轻叹一声,终是良久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