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大爷在出列之后,看见了许许多多……
四十七巷中那一角池塘里水已快要将漫出,岸边的青草随着水浪飘飘荡,在旁的柳树上的芽儿又要窜出来了,世人都爱春雨,难道不对吗?他继续走,隔着不高的巷墙壁角,远眺到那些挺立在风雨之中的巨大角楼,眼帘被雨遮住了,那些角楼也就消失在烟雨中。
几声犬吠、几声鸡鸣,桑树之巅,深巷之中。
谁人躲得了这世俗,谁人逃得了这规矩。
他没有在意自己在别人眼中是怎样!他在乎的是己心。
己心足,那就足够了。始终要为还活着的人考虑,这才是一名“爷”所需要考虑的问题。有些东西,你可以不珍惜,不在乎,但却一定要有。
何必去求事事如意?
在风里,粗野带刀队长眯着眼,饶有兴趣的瞧着他,脚底碾压在冒绿的柳叶上,将叶片碾得更为缠绵,然后在后方道路上沉重的飘起。
他在等他……
对这一幕可传为佳话、这是一幅让人尊敬的景,可元歌却全无这种庄肃,他只想破口大骂:你个**什么玩意?赶紧走不就行了?给他个装逼的机会干什么?最后还不是要让你们打脸么?
不迂腐,不古人。
但这种感情往往又是最值得钦佩的!唉,让人说些什么好呢?
……
和元歌这个可以放飞自我的局外人不同。
苏老的身躯竟微微颤抖,在那淡薄的衣衫下,更显异样。云娘看出了苏老的不对,赶紧给他倒了杯热水,然后用自己的身躯靠在苏老的背上,既能他增加几分温暖,也能用最小声来抚慰他,夫妻说些悄悄话。
苏老的衣角一直被云娘攥在手里,以至于竟让苏老“动弹不得”……迷迷糊糊的元歌好像听到一句,“老爷,不该你管的事,你就别多管了……”
也听到一句无力的反驳,“可这事是二大爷的事……”
“二大爷的事也不是你的事!”
“可我该怎么办呢?”
“看着吧,老爷!”
“好吧!”
元歌疑惑,这云娘今日里怎么这么强势了,竟钳制住了苏老?他用眼角余光撇过去,看到了颤抖变缓的苏老,还有那一边,哄着小宝的宋老,他们二人都没动,或者说是:这盖子下没有人动!
这是必然的,因为没有人想去淋雨和挨骂……苏老还是选择听云娘的话,没有动,没有离开这个摊位,没有去淋不该淋的雨,没有去多管不该管的闲事。
让二大爷去就行了。
他是这四十七巷里唯一的爷!那就要做爷事,而不是装成孙子。
……
“谢谢二大爷,谢谢二大爷!”磕头如捣蒜,这对不把脸当脸的夫妇很是感谢二大爷的“慷慨”,但也同样愤愤看着这群没动的人们!仿佛他们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谴责这群人没有良心!
只不过,一块砖头就把他们给吓跑了。
那是西头人扔的,差点砸断李掌柜的脚,所以这对不要脸的夫妇也就抱脚跑了,他们要跟着二大爷,拿回值钱的东西,然后才好救儿子。
……
二大爷走的并不快,粗俗队长没动,就在这雨幕下,只是用指头拉低了笠缘……他右手伸起,比了一个停下的指示,顿了顿,然后转身就是大力的一脚,把那个吊儿郎当还哼着小曲的年轻人给踹倒,踹到水坑里。
他面色阴沉,看着这个同样抱脚的年轻人,问道,
“手还想要吗?”
年轻人脸色红如猪肝,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但他确实因为这一脚而安静了很多。
他的救星来了——二大爷,这个迂腐的老头。在他眼里是这样,或者说一直都是这样……即使这是马上能救他恩人,那他也不屑,因为这就是个迂腐的老头,不值得他这个“神偷”感谢。
“你很不服气啊?”
“哪有?我很乖的好吧!”年轻人猥琐的笑着,回答粗俗队长的问题。
“打他一顿……”
粗俗队长转过身来,让锦衣卫们开始打人。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打我儿子?”妇人喊冤!
“别说话!”
李掌柜吼了妇人一句,然后一把搂住妇人,站在道旁,迎接着二大爷,同样注视着二大爷,仿佛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
“记住了,按计划行事!”
妇人点点头,但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二大爷从他们跟前过去了……没有看他们。
“站住!咋了?”
二大爷扬扬手,问那个粗俗带刀队长,粗俗队长瞥了他一眼,没有答话。
二大爷的布衣在离开盖子时就湿了些许,又在这雨下和这个队长僵持了会,这时!他的身上布衣已经湿透了,头发滴嗒着水珠,搭在眼帘上,他的表情更加冷漠。
只不过这种恨愈来愈低沉了,然后二大爷像是做出了巨大的退步般,缓缓上前一步,低下本不可一世是头,恳声道,“队长!给个面子……”
队长的声音也如他开口的这般小,这已经算是给面子了……“为什么?”
“我是这巷里的爷……”
“可在我眼里,你只不过是一只……蚯蚓罢了。”粗俗队长并不太会说些俏皮话,所以蚯蚓这二字也是僵持许久才说出来的。
二大爷的脸色已经石化了……这是他一开始便料想到的结局,幸好每一个人看到知晓,那他自己应该…还能是爷吧。这强出头,实在是很难啊。那些老兄弟们没有跟着自己,二大爷能理解。如果抛开所有的外在,那自己好像还真的什么都不是……
沉默了会,天色也更加黯淡,这雨好像有了生命,使劲往他脖子里钻,让他的头颅更低了些。
然后是一阵践踏泥泞的脚步声……
同时,二大爷居然听到了队长的放行声,“你就是二大爷吧,那好,我就把你当成一次爷。”
然后他朝着他脸所看向的地方微笑,当然,哪处地方曾经是二大爷的脸,不过现在是那个奔跑过来的少年。
那是元歌,指挥使见过的人……所以面子这东西也就无所谓了,给不给,要不要都行,而不是像这种死皮赖脸,啥都没有,还装爷的孙子……
元歌对他使了个眼色,粗俗队长知道了,他双手拍着二大爷的肩,在这众人的面前,像是服软的模样。然后大手挥手,让后面的卫士带着年轻人上前……这件事也就算完。
……
元歌瞧着那个人,感觉他的面容虽异常模糊,但又清晰可见。这个男人,就是上次那个领者。
元歌帮他们破案的那个……
那个粗俗汉子没有看见他,所以需要元歌站出来,借助那稀薄的交情,来帮助二大爷一把,元歌不知道能不能成,当然,只是说句话,交代些事,应该无伤大雅。
所以他才跑过来,冒着风雨和敌视。
盖子下的人是不能理解他的行为的,因为他们太过于相信二大爷了,把二大爷的众众过往拿出来渲染,他们认为元歌过去只能是添乱……现在看到二大爷已经摆平了这件事,所以不由得更不在意元歌了,但无论是谁,也都没多说什么,因为二大爷肯定会不开心在他出面之时,你们还在窝里斗。
但也有明眼人,特别是云娘和苏老。元歌在离开的时候留下了一句话,就是“让我来祝他一臂之力……”所以当元歌出现的时候,正是二大爷最为艰难的时候,其中的关系……很微妙!一般人都看不出来。
……
二大爷英雄暮年壮心不已啦,可是因为他和李掌柜的交情又不得不站出来,但锦衣卫哪里会吃他这一套,要不是元歌跑了过来,而且还和那个领头队长的锦衣卫有些交情,不然今天这事可不好说啊,也有可能就是二大爷的死期。
这就是小人物在大时代面前的悲哀,元歌叹息。他们固执,坚强,不服然……但也有例外,譬如二大爷的低头,二大爷的向前,二大爷的温和话。
元歌撑着伞,站到了二大爷的身后,为他撑着伞,然后轻轻地唤上一句,“二大爷。”
队长看了元歌一眼,没有多言。
二大爷转过身来,笑容又浮现在他的脸上。他的动作不慢也不快,但在这一瞬间,他做了很多事。把脸上的无奈与低沉掩去,换上开心与得意;但眼中的落魄与失望掩去,换上骄傲与不羁,他是二大爷,足以摆平这件事,所以二大爷就是二大爷,始终还是这个爷。
“撑好喽。”
元歌唔了声。
“小伙子啊,扬汤止沸,不如去薪;溃痈虽痛,胜于养毒。”
“二大爷说的对,做事要从根源出发。”
“所以你就过来给我撑伞?”
“额……二大爷,晚辈倒是没想到这么圆满,”元歌倒是没想到二大爷想的居然这么多,但他也理解了二大爷的意思:对方以为,元歌的撑伞也是从根源出发,来“讨好”二大爷,从而得到机会,混进他们这个小圈子里。
元歌想骂他,但还是忍住了。
二大爷不蠢,看到很明白。
但他说话还是要蠢些,他知道锦衣卫队长的改口是因为这个少年,但他无论怎样,就算是元歌救他一命,他也是是不可能服软的,因为他是二大爷,这就足够了……
“好吧,元歌,莫怪二大爷……”二大爷笑了笑,握着元歌的手说,“有这份心就够了,还不错。”
二大爷这句话算是给自己铺设了一个台阶……元歌笑了,笑他如同一只泥鳅般,嫩滑嫩滑的。
元歌舒缓了口气,庆祝自己成功加入老人组,拉低了他们的平均年龄。
二大爷好像是老了,在那一瞬间……少了二十岁,他所坚守的老一套和天京城中的规矩,没有给他带来尊重……他还要靠一个晚辈?这是不能接受的……时代在变,人也是,二大爷只觉得这些脏东西自己也能马马虎虎看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