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和黄河冲出了青藏高原,东边的平原是一方沃土,西边的大陆深处,山区就是仅供生活的隔绝之地。即便是今天,回到了内陆农村,轻易可以找到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上海缝纫机,更别说日常使用的土灶头和土炕。前者除了燃烧所需的木材消耗巨大,堆放的木材也有很大的火灾隐患;而后者除了破坏草皮植被和污染大气,睡觉休息的温度还不容易控制,有一股很重的烟熏味。比起祖祖辈辈留下的生活经验,更大的惯性来源于对贫穷的恐惧。
唐文村就是这样一个村子,一个现代文明冲击不垮的文明碉堡。
冉春一早便起了床洗漱,乡村的空气冷冽清新。
“你好,村长。”
冉春笑着跟刚出门的村长打招呼。
“你们这些娃娃起得真早。”
村长很高兴地赞叹道,目光看向冉春身后的村委会,村委会安静地躺在村子的最中间位置,过往的行人只当是干部的休闲之地,很少驻足观望,即便是昨晚,也只是负责接待马老师几个人出现过而已。
“马老师起了吗?”
村长趁着问冉春,一边在村委会的院子里寻找着马老师的身影。
“没看见,应该是起床了,今天我们没有活动,只是大家一起玩。”
冉春担心村长有事,就多说了一些信息。
“村长要是没有需要我的地方,我就先去跑步了。”
“好好好。”
在与村长别扭的普通话沟通后,冉春从村委会院前的空地出发,绕着村子的水泥路散步。
刚开始是跑起来的,带着一种急需适应环境并掌握有用信息的需要出发,眼前的风景迅速由整齐干净变得凌乱起来。
村民住宅的后方厕所发出的气味可以飘出巷道,早晨的冷清迅速被一股气味冲散,把农村的美好和农村的落后联系到了一起。
土房夏凉并不冬暖,冬暖的原因在于冬天使用的火炉,火炉从以前的实心厚生铁打造的圆筒小炉子变成了现在的合金薄片焊接的方形大火炉,火炉给人的排面不断提高,可房屋适应这个时代的步伐太过于滞后。
薄的玻璃窗、薄且缝隙大的精雕木门以巨大的面积置于整个房屋的中间位置,是冬天散热最大的地方,为何选择木门是一个复杂的问题,很多人甚至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是在建造时单纯地听从木匠的选择,或者参照村里别家的房屋样式。
没有想法,才会样式统一,这是最保守的做法,也是最有利于适应环境的选择。
冉春的思绪不知不觉跑到了安月的农村,那儿不也是这样年年复年年吗。
步伐慢了,眼神就越加深邃了,这是冉春对于贫穷的恶意。
唐文村位于河西省与西藏自治区的接壤地带,夹在两座大山间,有南北方向的山腰马路与外界相连,主要种植小麦和玉米等作物,改革开放后,这里的男人也跟着外出打工的出了远门,讨了老婆以后,等到孩子断了奶,把孩子丢给年迈的父母,就带着妻子一起出远门,有的也挣得不错,后来改了行,开个饭店或包工程,大多人就是自己花一些,存下来的作为孩子上学盖房子和娶媳妇的存款。所以村里留下来的大多是小孩和老人,家中没有老人帮衬的就留有妇女,但总有例外,这样的例外也不多,就好像村里有光棍,但一定不会有寡妇,一旦老公客死他乡,他的兄弟就会承担起照看嫂子和孩子的责任,组建新的家庭。
冉春饶了一圈,唐文村人口不多,只有白姓,张姓和王姓三大家,每个大家下又有好多个小家,总共也就二十多户,矛盾和帮衬可谓是天天都有。
七月的阳光一直照在山的高处,大山深处不见一丝暖意,冉春抱了抱自己发凉的胳膊,来到了村头的大碾场旁边。
此时的大碾场是整个村庄最忙碌的地方,三五个女人协同老幼将收获的麦子铺开在碾场上,中间的麦子立得很高,是被向中心聚拢且倒向中间的其他麦秆挤得站起的。
只见一中个的胖黑妇女从背后抓过一捆麦子,食指和大拇指掐住麦束的腰身,另一只手飞速的解开腰带,麦子如同散开的发丝,瀑布般垂下,散落在圆形的麦场,等到身后再也没有成束的麦捆,孩子们就完成了自己的拉捆任务,在村头麦场附近玩耍。
孩子门玩耍的花样很多,平日也不会接触到智能手机,童年最多记忆便是捉迷藏诸事。
唐文村村头有一个很大的碾场,碾场旁边还栓着几家的毛驴,平日闲时,放学的孩子就去附近的河沟里放驴。等到初中后,孩子们就需要去附近的镇子上读初中,由走读改为寄宿。
“听说没?昨天晚上我们村来了一波大学生,好像是来村里实习的,那个就是不?”
晒得黝黑的妇女们看到冉春路过时便议论了起来。
“不是,人家是来当老师的,不过只当一个月。”
“哪有那么久?我家那娃也在上大学,说过这个,社会实践,就是来旅游。”
“你家那能和人家比吗?人家可是省上的好大学,毕业的都分配到公安司法大机关了,有铁饭碗。”
“我大姐的娃去年考上了北京的大学,都是上北大清华的成绩,还是军校,人家才不需要实习,直接分配当国家干部。”
“北京的军校那当然当干部。”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好不热闹。
这样的组团碾麦冉春很早就见过,只是近些年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人们不再愿意低三下四委曲求全,为了自强和独立,很多人买了小型脱粒机,不再如眼前这般兴师动众。
冉春听在耳里,便无趣地走开,朝着村委会的方向走去。
村委会是村里唯一使用砖块盖的建筑,是一个长方形的院子,院子中间有一个小花园,花园中间的铁杆上飘扬着鲜艳的五星红旗。
院子里的房间坐北朝南排成一排,按不同职务分割成大小不一的房间。
冉春住的集体宿舍在最里边,也就是进门后左手边最后一个房间,房间空间最大,也最冷,平日里就一直空着。马老师住的房间比较小,进门左手边第二个房间,但里面沙发和办公桌应有尽有,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第一个房间是值班室,平日里人最多,喝茶聊天是常态。第三个房间是党高官办公室,第四个是会议室,倒数第二个便是杂物间。
队长家在村委会隔壁的隔壁,夹在中间的便是王晓燕和连倩现在的去处,同学们住在村民家总有诸多不便,特意和最近的一家商量过,这家人姓白,当家的是唐文村里最年长白姓老头的第六个孙子,家中排行老二,也去打了工,家中留有妻子和正上小学的姐弟俩。
队长姓王,年轻时受了伤干不了过重的累活就一直呆在了村里,也成了唐文村多年来不换的队长,平日里负责村里大小事务。和妻子有一儿两女,最小的儿子去年都娶了媳妇,不过很少回家。
“王婶,王叔去哪里了?”
王队长的院子里,一个女子穿着黑色的运动外套,很礼貌地问道。黑色运动衣胸前的“极限运动”四个白字彰显着衣服主人该有的活力和激情。
“杜家姑娘啊,你王叔去找你们老师了,你刚起来,先洗脸刷牙吧,我给你们煮了鸡蛋汤。洗完了就来喝。”
王婶说着便找了洗脸用的脸盆和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