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北边有一高耸的土坡,站在此土坡向北而望便可以看到马山的主体山峰,在马山背后则是更加高大的巨峰,纵横绵延,望不到尽头。
马山有仙,这里的人都信奉神明,看得见的神明。
山谷村落的百姓常年供奉着马山的神明,这里的村落以姓氏为聚,大多数家族都有自己的姓氏神明,他们在特定的时间由大族长为代表去马山主峰半山腰祭祀,祈福庇佑。
马山主峰没有前人走过的路,尽是山石土木,经验丰富的爬药老人都不敢去那。身为教书先生的陈董尧虽然书生娇气,看着身体偏瘦,毫不体壮,但陈董尧却可以独自爬山去了马山主峰的半山腰。
一年前,陈董尧与妻子失散在山中,体壮的书生在迷迷糊糊中,被樵夫救起,妻子却在山中失踪,没能被救回。虽然山上迷雾多,一直以来,从未听说有人在山上失事。
事后山谷村落的百姓组织过救援,但因为没有丝毫线索,几次折腾后,那位美丽贤惠的孤儿女不再惹人上心。只有陈董尧坚持每当瘴气消散,独自一人上山寻找,即便时间逝去,斯人或遗。这执拗的书生大有不见棺材不落泪的犟脾气,不顾劝阻,擅自爬到马山半山腰,欲要请仙人帮助自己。
擅自打扰神明在马山谷可是大罪,轻则被族内惩罚,重则被神明天罚。可是陈董尧似乎打动了他们陈氏的神明,虽然并没有找到妻子,书生也没有因此受灾,被瘴气毒杀。陈氏族长亦没有追究。
不到特定日子,通往山腰的祭祀祠堂的路是不通的,很少有人能走到那里。虽未见到神明,但独跪山庙三天三夜的诚心足见。六月瘴大起之日,马山瘴雾却想远赴课堂的书童,迟迟不来。
时间过去三年,陈董尧仿佛得到神明庇佑,在险恶的马山次次险险环生。那次在马山跌落山涧,醒来时昏睡在浅湖之中。那山涧自下而上足足跨过了山腰和山底,一路跌跌撞撞,身上虽然淤青遍布,索性并未大碍,那处浅湖是陈静云最喜欢游玩的地方,执拗的陈董尧犹如识破天惊一般,卡在嗓子口的湖水被生吞下去。往事历历在目,书中言:时过而事过,事过同时过。
曾立志走出山谷,到百里之外黄渡城学府求学的陈董尧大雪封山中,生平十六载苦读圣贤书,不闻天地风云与雨,不管里外耕桑与织。独自求学之路,雪寒单衣不蔽,肠饥麦饼难食。十六年来,陈董尧第一次思考读书之外的事,仿佛婴儿降生第一次睁开眼睛一般,惶恐不安。
知圣人之言,却不懂封窗遮雪。晓天地之理,却不知生火烹食。
那是他第一次用心思量,自己在这天地真实的样子。
回想自己南辕北撤,心中想去黄渡城,身体却随云芷回了马山。那分明是认定了另一件事,那股读书望穿半指天地的豪气,被这位粘人的书生巧用在了欢爱眷侣。短短数月,书生巧然一变,忘却礼数,抱得美人归。马山谷的老少爷们都不敢与之相认,暗地道:这孩子终于会做人事了。
结伴而婚,相伴一生。
学府辩文载道,荞麦不长方寸。方院思理正名,屋茅未可避风。
漫步沙滩地,书生明白了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心中怅然,难以明见自己的心。马山凶险,即便有神明庇护,亦是常常被兽群袭扰,孱弱女子,又怎会在无人之地生存,这一载时光,这头撞南墙不退的执念,终究抵不过墙比头硬。
在马山谷族长那里接回陈静云时,书生心中释然,他又有了追求。望着女儿澈明的双眸,以及母亲何在的疑问,书生心中有些许不甘,心绪复杂,仿佛时光重影。
每年瘴气散去的第二月,马山山路最容易走,书生健步如飞,三日两夜而上山,一夜跪拜求神明。心有不甘,不愿放弃。这就是书生简单的心理与执着。
思绪回到当下。
望着离去的龙云武士,书生睁目而思。马山之西千里森林,极西有一国。这些原本书中偶然提到的事却发生在此时。千里森林,书生不知,但马山谷之西那片沼泽书生却从小听老人提起过,村东的李三爷年轻时可是猎杀过巨蟒,那鲜美的蛇肉穿过时空融化在舌尖。千里之地险地重重,马山谷的人们无法东进,极西那国亦不能西来。
这些武士虽然体壮强悍,但若真如书中所说,这些人如何生还还走到这里?那是不是云芷也能生还,走到他山的群落?
书生虽浪漫,但诗书不是杂糠,简单的道理,又岂会不知?不过是心中执念罢了。
李耀面相看着年长书生十余岁,他长者一般轻拍陈董尧的左肩,意味深长的说:过去的和未来的,和现在无关。
陪伴陈静云长大是书生最想做的事,但过去的心有不甘,心中执念于云芷可能会像这些武士一样活着。求助于时灵时不灵的神明,希望明天有渺茫的希望。
三年的等待,使他错过太多,陈董尧苦笑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可最珍惜的不就是眼前人吗?
书生背起足足重了有一半的女儿,调笑女儿一夜不见偷吃了一整只烤乳猪。在欢声笑语中,书生向马山谷内走去,熟悉的模糊土道,又增粗了一圈的榆树,这个他自小长大的家,陪伴他的女儿就是他的全世界了。
散去的云渐渐凝聚在山谷周围,十里八村的村民虽然对远方来客意味十足,亦是归于农桑,平静的日子将继续。
丛林武士向西而返,队伍中间的云周武帝为此次胜利大感开心,心中盘算着回去组织西镇百姓发动开荒,向西扩张领地。他刚刚打完了剿灭丛林匪徒的仗,看着精锐损失不少,心中却少了一番难过的滋味,这使他莫名的思绪焦躁。
就在众人沿着原路返回时,林中卷来狂风,袭来的狂风将众人吹倒。云周武帝预感不妙,直愣愣的看着后方黑魆魆的密林。武士们,快速反应集结,围成一个小圈,将云周武帝保护在其中。
嗖嗖声传来,像是巨型弩床的箭飞。
几息后,数头巨角之鹿奔来,它们躲闪不及撞入阵中。众武士还未反应过来,紧随其后的窜在空中的巨蟒开张血盆大口连着巨鹿、武士和刀剑一起吞入腹中,三条巨蟒身长足足可直穿半个军阵。巨蟒完全无视众人,肆意在阵中捕食巨鹿,所到之处皆是人仰马翻。反应迅速的武士开始反击,腥臭的鲜血飞溅在阵中。被创的巨蟒,发出震耳嘶嚎,开始连人带着盔甲吞入腹中。
“围起来!”
剩余士兵在云周武帝指挥下,围起来三层长枪阵,锋利的枪头排排刺入巨蟒体内,别断在里面。作为精锐的配给,丛林武士的刀剑在龙云是上乘品,但这些造价昂贵的刀剑只是勉强砍破巨蟒鳞甲。
巨蟒尾部一扫,数名士兵会被击飞,眼看人数越来越少,云周武帝来不及思考这是巨蟒是什么玩意,副使已经召集了近卫武士,准备突围。
“君上,等近卫武士在东面杀出一条路,我等掩护君上撤退,后面的镇西大军定离我们不远,那时君上便能安全了。”
历经百战的云周武帝看着堪堪成型的军阵,巨蟒不过五六条,几息杀人过百。他知道,若不是天下君主在此,这种冲击犹如抵挡十倍于己的敌人,最悍死无畏的士兵也难继续抵挡下去。
云周武帝未对副使说什么,抽出宝剑杀向邻近的一条巨蟒,随后,近卫武士也投入战斗。几百精锐加入一个战团,数十丈的巨蟒左右被砍,前后被夹击,很快被砍死。
一条接一条,恢复理智的军阵,利用人数优势,分散开来,吸引巨蟒进入包围,众人左一刀,右一剑,不断消耗巨蟒生命力。最后,一条巨蟒被砍杀数千创口,血流而死。
两个时辰后,幸存的不到一半的龙云武士没有打扫战场,除了救治伤病外,大多数人倚在树边眯眼休息。
不知为何,就连伤口流血不止的伤号也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全然没在意伤口的疼痛。只有云周武帝紧紧咬牙用束带勒紧自己被鳞片刮伤的伤口,等他处理完发现周围士兵都在大睡,仰头的,依树的,趴在地上的。
心思缜密的云周武帝瞬间发现不对劲,腰间那块玉石散发阵阵荧光。
血流如柱的一个中年武士眼神渐渐迷茫失色,云周武帝下意识跑去帮助武士止血,大声呼叫着武士醒来,但武士还是无视痛苦的睡去。
伤兵太多了,云周武帝根本忙不过来。站在昏睡与死去的武士中间,前所未有的恐惧掺杂着迷茫,不知所措了。
此时云周武帝无比清醒,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清醒。他感受到新的震动,依旧是西边后方的黑魆魆的森林,似乎又有巨鹿或巨蟒袭来。
云周武帝捡起宝剑,蓄势半蹲,准备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