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称我为小朋友,自然,他便成了我的大朋友。其实,他仅仅长我两岁。
从未见过他,只在书信与E-mail中熟悉了他笔走龙蛇的字体与幽默风趣的文笔,于电话听惯了他清朗怡人的笑声。我们的友谊已建立两年,说起来还真有点神秘。
忆起来,应该说是百分之百的偶然。我打电话到他的单位,找一本市面上售缺的书。他说你找谁?我说我本来不找谁,既然你接的电话就找你吧。于是,他帮我找到了书,我寄钱去,他分文未动地退回。“送你。”“那谢了。”我们顺理成章地成了朋友。
他说他的世界是方格稿纸圆珠笔加键盘和一次又一次会心的长谈,还有总也抽不完的香烟,总也挥不去斩不断的对凡尘的眷爱。
和他谈天颇像在一条缠缠绵绵的碧溪中,坐在一条小船上,读一本很风雅的书,那书则是妙语如珠、文采光华,那感觉是百分之百的罗曼蒂克。你不由被他的幽默所吸引,受他跳跃却又沉凝的思维所感染。于是,我常常忘记了自我的存在。
大朋友总是给我倾心的关怀,不二话的扶助,极宽宏的容忍。做他的小朋友,可以一连几天不断地打电话烦他,也可以两个多月失踪了似的尽情玩我自己的,而把大朋友送到爪哇国去。突然有一天玩累了,又想起大朋友,只一声“喂”或单看邮戳又或手机上显示一个叫“小猪猪”的E-mail通知,他便知道是小朋友到也,于是就笑容可掬地迎候我了(想象得出来)。可以叽叽呱呱嘻嘻哈哈讲个没完,也可以嗯啊两声了事,他都不会怪罪我。大朋友从不要求我什么,勉强我什么,所以与其说他是朋友倒不如说是兄长,若说是兄长又觉得像更进一层的别的什么。说不准,但总是“雀巢咖啡”——味道好极了。
他第一次打电话给我,我问他是谁,他说你猜猜看,我说你是大朋友,他说什么大朋友,不对,你再猜,我说那我就猜不着了。他说你使劲猜,我说怎么使劲也猜不着你究竟是谁。他说他当然是大朋友。我说你这促狭鬼!然后我们一起在电话中大笑。
有一天他问我,大朋友想见小朋友怎么办?我说你闭上眼睛数一百下,睡着了就能见到我了。真的,我也不知道大朋友的尊容如何,可却用我本不丰富的想象力梦见他好多次——不过这梦中的大朋友长的都不一样,但总是飘逸儒雅、风流倜傥,有魅力极了。我当然不是冷血动物,有时也想握一握那想来厚重有力的手。但又一想:既然一开始就有这种熟悉的陌生,倒不如就这样下去好了,是朋友不一定要见面的,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用握手凝眸相对?不见也罢。而且这种交流与沟通,比之携手漫步更有风味、更有情调、更超凡脱俗。仔细品味一下,倒觉得自己挺高尚的。人总超越不了自己,超越不了环境,真的见了面,许多料到和料不到的事儿就来了,那实在太不美好了。
“既然我们只是为了友谊而友谊,又何必见面呢?保留这份渴望也许更好。茫茫人海中,不见面而情深意笃剖腹掏心诚实相待的朋友能有几个?我俩有幸拥有,实在是福之所至。”我说。
他略一沉吟,说:“也许真的不见面更好,那我就好好做几个梦去找我的小朋友。”我急忙地告诉他,要把我想得漂亮点儿,优美点儿,温柔一点儿。他先是一乐,然后逗我说要把我想得丑点儿,爱哭一点儿。我说你讨厌,我才不在你面前哭,别净想美事。谁知道,后来竟应了他的话。
一个风飒飒雨霏霏的午后,心里孤寂,恰又有人不经意中触痛了我那收藏于心底深处不能触及的“伤疤”,心里好不难过。于是找大朋友通电话。大朋友耐心地听着我想寻找抚慰却又不想实说的不着边际的话,最后打断我说:“小朋友,到底想说什么?不高兴是么?”我哑然了,不说一个字。“要是相信我,就跟我讲讲,一定鼎力相助。”到此,在父母面前、在至爱亲朋面前都忍了几年,一次次只能倒流人心海的泪水,终于“决堤”而出……先是哽咽,后来是抽泣,再后来是放声大哭。大朋友不拦我,也没有不耐烦,只是静静地等我恢复平静。“眼泪总是好的,哭出来,心里会痛快些。”他一字一句耳语般劝我,“好了,就此打住,不许再哭了,再哭就伤身体了……”
那次流泪事件以后,我对大朋友充满了感激,因为在这个世界上,能够在成人后依然可以酣畅淋漓、无所顾忌地大哭一场,并且有人肯为你收容泪水,实在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而大朋友给了我这样的机会。
今天下班前,给他挂了个电话。我说,大朋友,我是小朋友,我向电视台要求给你点播了一曲《友谊地久天长》,请注意收听。他说,小朋友,后天是我们认识整两年,后天晚上8点钟,你关上电灯,闭上眼睛,竖起耳朵,我在离你70里外的我家阳台上,用吉他弹奏一首《万水千山总是情》表示祝贺。我说,万岁!我的大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