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11点的乌鲁木齐街头依然热闹喧哗,在这个边疆城市,深夜的概念要往后延几个小时。我、洛小非、左虹三个人从严老师家走出来时,就像约好了似的,她们走在前面,我在后面的不远处跟着,若即若离地上了那条繁华的中山路。
灯火辉煌中,夜市的摊子摆得热火朝天,行人拥挤,洛小非下意识地拉住了左虹的手。怕失散?我轻蔑地哼了一声,继续独自走路。走了一段时间却发现,她们在人群之中消失了。我踮起脚尖四下寻找,却只看见远远近近、密密麻麻的陌生人,不断有人从我身边穿过,就是不见她们俩的影子。我只好接着向前走,想到要在这样的时间独自穿过南门那条小巷子时,我有些慌乱了。上了过街天桥,我倚着栏杆往下看,很想在人群中发现小非和左虹的身影。时间一点点地过去了,我开始不抱希望了,就那样呆立在桥上,好像是突然地想起来:就在今晚以前,我曾是那么厌恶她们啊!
我们六个人同住一个宿舍,六个人全部要考研,小非、左虹和我还是同考一个专业。因为地处边疆,我们的考研信息极为闭塞,考研书的种类也少而单调,大家对这类考研资源的渴望就可想而知了。
大三的暑假,我去了一趟南京。这是我要报考的大学所在的城市。不管怎样,我想先见识一下她的风采,以加强我考研的决心。从南京回来后,小菲和左虹都热切地向我打听来自学校的消息和买了什么书。当我告诉她们:我在南京的一周时间里,除了看了看学校的概貌,遍游中山陵、夫子庙、玄武湖外,根本没想到拜见任何一位老师,顶多就是去找了一些师兄师姐聊聊天……小非她们很吃惊。我知道,务实的小非和左虹不会理解有人会肯为了了解一个城市而千里迢迢地跑一趟,这就是我们之间的不同,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们相信。这以后我们之间的关系就有了微妙的变化:她们俩再不会跟我交流学习心得了,小非晚上常常会爬到左虹的床上,两人窃窃私语。而我却越来越觉得左虹的床那么高,而小非的床离我那么远……
考研书动辄三四十元,这让我们这些穷学生不得不采取资源共享的战略:大家备买一种英语或政治书,然后轮流看,轮流做题,约好不在书上乱画。我像往常一样走到小非桌前,“‘朱泰祺’看完了吗?”“看完了,我给左虹了。”小非头也不抬地回答。左虹的回答是给沈月了。一个圈子转回来,原来书就在小非手里。我冷冷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你不要这么大义凛然好不好?我还没看完所以没给你。再说了,我也怕你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消化从南京带回来的东西。”小非眼睛盯着书,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听着她说完,也一个字一个字地在心里说:我们完了。
之后是无穷尽的冷战:我习惯晚睡晚起,她们早起时会把刷牙、洗脸、拿饭盒的声音搞得像拉了警报,我则在深夜把书翻得歇斯底里,拖鞋踩在地上时像要地震……几个月的时间里,我们都成了大黑眼眶,疲惫得随时想倒在床上呼呼大睡。如果不是我们的严教授病危,他的家又离学校非常远,我们怎么也不会同路而行……
在远远的人群中,我终于发现了她们!因为天桥的特殊高度,我看见了小非和左虹踮着脚尖四下张望,一脸的焦急,俨然我刚才寻找她们的样子。望着她们一直那么不死心地前后左右地找,我心里一酸:她们两个人并不是怕穿过那条幽深的黑替子,她们是担心我,我一个人!就像她们在我生病时会担心我而在课间要气喘吁吁地跑回宿舍看我一样。在这个喧哗而冷漠的都市中,我们互相寻找,曾是那么相亲相爱的同室姐妹,曾经在一起相伴走过四个春夏秋冬,有那么多共同的眼泪、欢笑和哀愁,在共同走过这座桥时,却失散了!
“我在这里!”我向她们挥手大喊,她们也终于看见了我,又笑又叫地狂奔而来。在桥上相见时,她们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那一晚,我们三个人一直紧紧地手拉手,穿过了那条荒僻、狭窄的小巷。临上床互道晚安时,眼底,是一片亮亮的柔情。
那一年九月,我们三个人走入了不同的城市,成为硕士研究生。
在时间的狂流中,我从来也没有忘记在深夜的天桥上交握的三双手,也不会忘记那座我们共同走过的天桥。因为迷失过,因为寻找过,所以那段经历会成为一个温馨的故事,常常入我梦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