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西初一下学期转到我们班上来了。他是在原来学校打架被开除后,转到我们这个乡下学校的。詹西原本背着不光彩的过去,到了我们班后仍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成绩差、扮清高、奇装异服、特立独行,差不多所有老师都包容过他。那时的詹西在我们眼里是舁类,他好像抱定了不与众人为伍的决心。我们也都很有“自知之明”,没有谁准备去“高攀”这个城里来的人。
詹西有一辆黄白相间的山地车,据说还是从千里之外的家里托运过来的。有高高的座凳,车把矮矮的。并不高大的詹西跨在上面,上身几乎和大地平行。他骑车总是风驰电掣,像一尾鱼在密密麻麻的放学人群里麻利地穿梭。这是一个让人生畏而又被同学私下狠狠贬斥的家伙。
初二一开学老师实行一帮一的对策,倒数第一名的詹西分配给了第一名的我,他成了我的同桌。当詹西嚼着口香糖,将书桌拖到我旁边的时候,我突然趴在桌子上哭了,很伤心很绝望。我的哭没有任何酝酿过程,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原因。
班主任走过来安慰我:“斯奇,你是班长,应该帮助詹西。”我还没有说话,一旁的詹西发话了:“觉得委屈把桌子搬出去,我都没说嫌弃。”哭归哭,我是班长,应该带头承担班上的艰巨任务,所以詹西最终还是成了我的同桌。但是我心里暗暗发誓,宁愿被老师骂,我也不会帮助提高詹西成绩的,我巴不得他剩下两年的所有考试次次都垫底。同桌三星期,“三八线”分明无比,我们从没说过一句话。有天下午,我穿着城里的姑妈买给我的一件雪白的连衣裙,一整天都很得意。最后一节课,上了一半,从没跟我说过话的詹西突然塞给我一张纸条:“放学后,我用单车送你回家。”我的心突然怦怦地跳起来,14岁的女孩第一次收到男生纸条心情是可想而知的。即使这个男生是我一向都鄙夷不屑的詹西。我不知道怎么办,动都不敢动。他在一旁“噗噗”吹着泡泡糖,接着又塞过一张纸条:“我必须载你,放学后你先在教室坐一会,等人走了后我们再走。”
剩下的半节课我是在极度的紧张和惶恐中度过的。心想:这个小古惑仔他要胁迫我的话,我是一点儿辙都没有的。何况我又靠墙坐着,詹西堵在外面,想逃脱都没有一点儿机会。放学了,同学们作鸟兽散,詹西一反常态没有冲出去。我认为他要跟我说点儿什么,但是他兀自趴在桌上画漫画,只是头也不抬甩了句:“再等一会儿我们走。”他说话冷冰冰的,语速又快,我不敢不从,怕今天得罪了他明天就遭到毒打。要知道他曾经聚众打架是连人鼻子都打歪了的。
我们走出教室的时候发现校园里已经空无一人。詹西先在后座上垫了一张报纸,然后上前去支起车子,意思是要我坐上去后他再骑上去。可是他的车子实在太高,我爬了四五次才爬上去。他戴上墨镜,弓着身子,等我抓好就疯狂地蹬车。我惶恐地问他:“詹西,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他说了一句:“家。”我的声音发抖了:“谁家啊?”他的声音提高八度:“废话,难道我把你带到我家去?”我不再做声。车子拐出了校门,詹西走的是去我们家的那段路,是一段小小的斜坡。詹西很卖力地踩,我坐在他后面,像一只胆小的小老鼠一样,连大气都不敢出。作为一个14岁的乡下姑娘,这种看不出理由和后果的事情,我还找不到方式应对。
从学校到我家有一公里左右的路程,我一直害怕在路上碰到同学,但是快要到家的时候,还是碰到了一个。他看到我坐在詹西的车上就大声嚷道:“哈哈詹西!哈哈斯奇!”我正要说话,詹西怒喝:“你理这些无聊的人千什么?”我便闭上嘴,可是心里很不安:同学要认为我和詹西谈恋爱怎么办呀?他一直把我送到我们家院子里,我一跳下车,他转身就走,对我的‘谢谢”不做半点回应,整个过程我都处在蒙昧和惶恐中,不知道詹西这么做什么意思。
进屋后,妈妈突然拽过我说:“丫头,你裙子后面有好多墨水!”我惊诧地扭过头,看见自己雪白的裙子上有一大块墨水,还没有完全凝固。妈妈在一旁数落:“裙子这么脏了也不知道,从学校到家这么远,不知道让多少人看到了。”
如果没有詹西用他那辆鲜艳的单车载我回家,我那被“污染”的白裙子就会被很多同学看到,而那些男生一定会笑死我的。那个一向令我讨厌的詹西却用那么巧妙的方式挽回了我的颜面。
第二天见到詹西,他一如往常地坐在那里,一如既往地视我为空气。我坐下来,轻声说了句:“射谢。”他似乎有点儿不耐烦:“没什么啦。”从那刻起,我对他充满了敬佩和感激。
那以后我很多次主动去帮詹西,他不怎么配合,但是我愿意这样“自作多情”厚脸皮地帮助他:主动给他给他讲解难题,提醒他上课不要看武侠小说,别人讲他坏话我也替他辩驳。詹西从来对我的好意不以为然,他似乎对做一个品学兼优的孩子丝毫没有兴趣。他的成绩后来有所提高,但依然够呛。他也没再“强迫”我坐上他那辆很炫的单车。
初三下学期,詹西回到了他的城市。他走得毫无预兆,离开之后班主任才通知我们。詹西的离开可能对其他同学造不成任何影响。但是从那天起,我会常常想念并感激着他以及他那辆温暖美丽的自行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