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中学一毕业就由乡下老家到成都闯荡,开始时是进厂做工,由于不习惯厂规的约束,就辞职自己在城郊租房住。由于我爱看书,又喜欢写点儿东西,就以摆地摊贩卖旧书为生。我暂住的小院边也有一个小院,一位姓李的外地青年人向小院的房东租了一分薄地,买回砖瓦木料自己在小院边搭建了一间小屋住。李本是一个教师,戴副眼镜,文文静静的,因病退休了,每月向单位领三百多元的生活费。左邻右合都叫他眼镜。眼镜闲着无事,又租了几分当地农民的地,搭一草棚,学种平菇。眼镜喜欢看书,我在外摆摊卖书时,他常来我地摊上买一两本爱看的书,并和我天南地北地闲聊一会儿才走。摆地摊卖旧书,收入很少,有时连生活也难以维持下去,后来,我为增加收入,早晨又卖报了,眼镜听说后就对我说他天天都要买一份报看,你现在卖报了。每天就买你的报纸。我听后,每天一早就给他送一份报纸。眼镜种了几年平菇都没多大的效益。一天,我与眼镜暂住的小院都被一家大公司圈了要征地建厂房,两个小院均属搬迁范围。
我就搬迁到几里外的一个小院,以月租40元租了一间小屋居住。眼镜的老父是一个老工人,在城里有一套房子,老父生病在床需要人照料,就让眼镜搬回去一起住。眼镜拆了自建的小屋,贱卖了砖瓦,还剩一些木料、桶、盆之类的东西,就来找我说他要去照料生病的老父,如老父病好后,还回郊区租地搭棚子种植平菇,想把木料、桶、盆等东西放在我小屋里,每月给我10元寄存费。我说东西你可以放在我这里,寄存费就免了吧。眼镜把东西搬来放进我小屋后,就进城去照料老父了。
两个月后,眼镜从城里来看我,我小屋里堆满了我的书、家具和他的木料,阴暗而狭小。眼镜摸出20元钱给我。我推辞了一下,想到自己经济拮据,就收下了;想就算借他的,今后还情吧!眼镜坐下和我闲谈一会儿就走了。又是两个月后一天上午,眼镜又从城里来看我,一见面就给我20元钱,另还送我一挂香蕉。眼镜又坐下和我闲谈,临近中午时分,我说:“眼镜,你今天就在我这里吃午饭吧。”就站起身来准备去开煤炉子煮饭。眼镜一听也站了起来,说:“那你先煮饭,我去外面买点儿肉回来煎菜。”我忙伸手拦他,说:“你是客,坐下,我去买肉吧。”眼镜用力推开我的手,大声道:“你卖书报,只能混(挣)点儿很少的生活费,我的收入虽然低,但比起你要好些,何况我现在跟着我老头,他每月几千元的工资,我就吃他哕!”眼镜边说边大步奔院外的菜市去了。一会儿就割一块精瘦肉回来喊我切细炒菜。
三个月后,眼镜又从城里来看我,这段时期,“非典”瘟疫正在我国到处横行猖獗,眼镜给我30元钱后,又给我一大包预防“非典”的中药,叫我熬水喝。我忙端凳叫眼镜坐,小屋内窄狭,我与眼镜坐在小屋外宽阔处聊天。我们刚聊几句,我一个初中时的同学超也进院来看我了。超进城应聘在一家星级饭店当保安,月工资上千元,也不是很高,腰里却别个手机。超很难来看我一次,说是今天要去他姨娘家,顺路也来我这里玩一会儿。我对他点头表示感谢,也赶紧搬一张小凳,叫他在我们身边坐下。我们三人就坐在一起海阔天空地吹牛。超在星级饭店工作,自然见过不少出入饭店的人物,于是就炫耀地向我们摆谈一些高级人物的笑话趣事,边说边张牙舞爪,唾沫纷飞,透着一股牛劲。中午时分,眼镜忽然站起来,冲我说:“我今天又要在你这里吃饭。你先煮饭,我去外面买块肉回来煎菜。”说着转身就向外走,我想拦也拦不住,于是就起身去打开门边的炉子烧水煮饭。超也站起身来,说想买包烟,就跟眼镜一起去了院外不远处的菜市。一会儿,眼镜又割了一块瘦猪肉回来递给我。超也慢慢地回来了,手指里夹一根高级的过滤嘴香烟,边走边吞云吐雾,脚步提得高高的,一副志满意得的样子。
饭后,眼镜对我说还有事,向超点点头,就告辞走了。超走进我屋里,想找书看,见屋角码有一堆不大不小的木料,就问我这木料是眼镜的吗?神色间有些不以为然。我听了有些诧异,说你怎知这木料是眼镜的?超听了一笑,说:“我跟眼镜一起去菜市上时,路上他向我说的,他还说他每月给你10元钱。我发觉眼镜这人胆子小呀!”我不由一愣,又问他怎知眼镜胆小呢?超奇怪地一笑,低声道:“眼镜在市场肉案前买肉时,不住地东张西望,好一阵不敢伸手掏钱,还拉拉我,要我帮他看着点儿,说怕有小偷盯着他掏钱。一副老实胆小的样子,连肉老板也觉得他有些可笑。他给你买肉,对你这样好,不是他胆小,而是担心你不让他把东西放在你屋里吧!”说到这里,超现出一脸鄙夷之色。我想了一下,就对超正色道:“老兄,你坐下,我想给你讲一故事。”超一怔,在一张凳子上坐下,我也在一张凳子上坐下了。我就对超讲了自己的故事:
几年前的一天,我在外面摆地摊卖书。这天,我摊上有一本明星的艺术画,很多人都爱看的。我的摊子刚摆不久,一伙人,大概五六个小伙子,从我摊边经过。这伙人个个眼圈发黑,西装革履,神情凶悍,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出这伙人就是白天睡大觉,夜晚出马以偷窃抢劫为职业的人。其中一人路过我摊边时拿起这本精美的画册,另外几个见了也争抢传阅。这伙人继续不停步地向前走,一人边走边回过头来对我阴森森地笑道:“这本画册我们借去看几天,看后给你还来。”我知这话完全是谎话。要战胜邪恶光凭勇敢是不行的,还必须具备克敌的力量,我一不会武功,二又孤苦无助,只能当他说的是真话,点点头,目送他们远去。摊边有几个路人都睁着眼,幸灾乐祸地看我的笑话呀!我胆小,怕得罪他们,是因我的力量不够强大,不想吃眼前大亏!而眼镜的胆小,说给了我钱和礼物,是因他不想在我感情上增加负荷还他的情呀!眼镜对我,比那些幸灾乐祸的人要好百倍,比那些欺我的人要好一万倍呀!我们怎么可以说眼镜胆小呢?——太聪明反而不好了!
超听到这里,脸上顿时浮现一层羞愧之色。我忙别过脸去,四下里蓦地寂然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