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有条烟袋斜街非常出名,临近后海,只要去北京旅游的人,十有八九都去过。但这次的故事,发生在旁边的斜烟胡同。
胡同里一共也没有几户人家,打东边第一户住着一个无儿无女的老头,老头姓王,平日里没事的时候就扛着根插满冰糖葫芦的靶子坐在胡同口。来来往往的人不少,大多数都会从老头那买上一根,也都会同他打声招呼喊声“王大爷。”
东边第二户是对老夫妻,老头像北京任何一个老大爷一样一手盘核桃,一手拎着鸟笼到处乱遛。婆婆会在家里收拾家务,和其他老太太一起晒晒太阳唠唠嗑。没人知道他们具体叫什么名字只按着他们的规矩喊“张伯”“张婆。”
张婆的红豆饼也是一绝,这是隔壁胡同都都知道的事儿。
第三户人家姓许,当家人叫许远振,女主人叫田棠,有个六岁大的皮小子许衍。今年他们家还要添一个宝宝,许衍希望是个弟弟,许远振和自己媳妇倒是想开个姑娘。
“弟弟多好,能跟我一块皮,这样爸你就不用光打我一人儿了。”许衍和许远振说过无数次这样的话。
许远振也习惯了儿子的不着调,每次听到这话都是先赏许衍一个糖梨,然后才说:“你给我闭嘴,有你这么一个皮小子已经够我和你妈烦心的了,再来一个这个家就要散了。”
许衍每每听到父亲这么回他都是嘿嘿一笑,毕竟期盼弟弟战线上除了他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席城,许衍的好兄弟。
席城家原本不住这个胡同,后来因为席城上学的问题才搬了过来。席城他妈叫何玉晴,本来是带着席城来这租房子,谁料和田棠见面以后彼此就都认准这是自己以后的好闺蜜,席勇一向是以老婆为第一中心,看何玉晴这么舍不得田棠,立即决定买了这个院子和许家做邻居。
听说席家在国外有个亲戚,家底厚实。不过何玉晴向来不当回事。
“有没有的我自己能不清楚?跟别人说啥?”在某些方面,出生南方的何玉晴倒有北方女子的气质。
眼下,何玉晴更关心的是许家的宝宝。
席勇看了看自己家里堆积如山的小裙子,许远振看了看自家满满一仓库的布娃娃。两个男人相视一笑。
说啥呢?一切尽在不言中。先下完这盘棋再说!
“大衍!出来玩不!”席城抱着一盒玻璃珠站在许家门口喊。
许衍在屋里呆的无聊,听见席城的声音就三步并两步地跑出来说:“来了来了我来了,你小声点,我妈说不能吵着我妹休息。”
“你怎么知道就一定是个妹妹啊?你不是一直想要弟弟吗?”席城抹了一把脸上的汗。
北京的太阳一向烤人,席城觉得自己迟早会被热死在这个地方。
夏天出来玩,三步走进桑拿房。席城在心里吐槽。
许衍拿出自己刚才从屋里抱出来的玻璃珠在地上摆好,一边瞄准席城的玻璃珠一边满不在意地说:“我当然想要个弟弟,但是我爸我妈不喜欢。我要是敢说我喜欢弟弟,嘿,你今儿就见不到我了。”
许衍的玻璃珠只差了那么一点点就碰上了席城的,许衍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腿,开口说:“就照这么个趋势下去,不是个女孩我妈和你妈流下的眼泪能淹了这座城。”
席城低下头也弹了一下自己的玻璃珠说:“听我妈说你出生的时候田姨直接就哭了。”
许衍一愣,看向席城的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你从哪听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许衍知道自己不被待见,但这并不意味他可以接受自己从出生就不被待见。这两件事情有着本质的差别。许衍冷静地想,或许是席城骗他的。
席城抬头很认真地说:“我妈听田姨自己说的。据说当时田姨老伤心了。”
许衍在自己短暂的人生旅途中短暂地伤心了一下,然后立马回击道:“兄弟,我听说何姨也是。”
席城低头趁许衍不注意稍微扒拉了一下玻璃珠说:“你胡说,我妈也就难过了一个小时,后来也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席城推了推许衍,指着地上的玻璃珠说:“我赢了,我碰到了。”
许衍一下禁受不住这么大的打击,丢了母爱又失玻璃珠,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捂着胸口模仿电视里人倒下的姿势说:“我竟然输了……席某人,我今天的命就是你的了。”
许衍也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部电视剧里学会的台词,席城听着也一知半解,两个小孩又玩了会,直到都累了才躺在树荫下休息。
那时候北京的天还很蓝,知了还在树上唱着聒噪的曲儿,孩子们也还能在闲适的时光里做一个孩童时代的梦。一个可以变身的梦。
“大衍,你真的不喜欢妹妹吗?”席城这一段在家每天听何玉晴的洗脑,在战线上不自觉产生了动摇。
许衍一个鲤鱼打挺没成功,又撑了下地才直起身说:“席子,说实话我挺喜欢妹妹的,但是吧,怎么说呢……”
“就像在幼儿园里遇见的小女孩,我喜欢她们,但是又害怕我会惹她们生气,你想告诉她们你有多喜欢,但是又说不出来,然后她们就要开始哭。”
席城听着许衍很认真的回答也点了点头。他已经是六岁的大孩子了,秋天他就要离开幼儿园上小学了,幼儿园里的小姑娘们的确让人又爱又恨。特别是哭起来,简直没完没了。
尤其是上次对他死缠烂打那小姑娘,简直吓人。席城每次想起自己被隔壁班的小姑娘满幼儿园追着问家庭住址就很害怕。
席城想了想才回答许衍说:“但是如果是个弟弟就不一样了。”
许衍抓住席城的手,激动并且格外自然地把席城没说完的话补了下去:“如果是个弟弟,那就随我折腾了。我把我妈东西打碎的事也能推到他头上了!你都不知道,我上次把我妈的一个瓶子打碎了,没办法只能推到我爸头上,吓死个人。”
席城感受着好兄弟的热情,又抬头看了眼站在许衍身后的人,权衡了下,笑着说:“大衍,你回头看看你身后是谁。”
许衍听完就觉得不妙,僵硬地转过身发现自己老爸和背着手的席勇站在一起。许远振的脸上还有点气。
“哦亲爱的爸爸!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要晚一点吗?”许衍下意识带上了播音腔,笑得一脸狗腿,生怕他爸下一秒就揪着他耳朵回家。毕竟在家里许远振和田棠扮演的都是严父严母的形象,而自己是毫无地位。
席城从地上爬起来,在席勇的示意下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然后慢悠悠地走到许远振身边喊了一声许叔。
“大城乖,”许远振笑着拍了拍席城的肩,反身揪起许衍的耳朵,一边向许衍提出质问一边往家走,“许衍你最好给我一个交待,上次到底怎么回事?你给你妈也好好解释!”
许远振永远也忘不掉在不久之前的一个平平无奇的一天,他刚回家就被自己媳妇罚了一个小时跪,跪完还写了一份检讨。时隔多日,许远振终于找到了罪魁祸首。
“爸,爸,爸!你轻点!疼!”许衍一边求饶一边尽量抬起身子减少点痛苦。
一时间一整个胡同都充斥着许衍的声音。
“爸,你放心我以后一定对妹妹好好的。”席城站在原地痛定思痛,他可不想拥有许衍这样的结局,“就像你和妈妈对我一样好。”
席勇揉了揉自家儿子的头,乐呵呵说道:“这样最好。另外你妈也没你想象的那么疼你,当年你出生的时候你妈也哭了一会。”
席勇说完就走向自己家,留下席城一个人站在原地。席城看了看不远处的许家大门,心里叹了口气。
兄弟?在?来比个惨?
胡同里的知了还在叫,天上的云还在飘,这是斜烟胡同1999年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