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七日。今天天气很好,王阿姨把奔奔送回来了。超市买的水果也很新鲜,楼下的花店又出了你最爱的风信子。想想,你大概又要怪我,没有及时带着它去看你了吧。所以,我打算下午就来看你啦,带上你喜爱的柑橘,我终于又要来见你了。蒋知闻……”
这是薛慕书第一千零九十五次的日记内容,距离那一天已经整整有三个年头。
但她没有想到,五月的天气也是多变的,哪怕早上晴空万里。下午却飘起了丝丝细雨,还好,她养成了那个人热衷于带伞的习惯。
打着一把棕色格子式的雨伞,捧着方才从家楼下买来的一大束风信子,着了一身稀松平常的装扮的薛慕书,走进了冷清清的墓园。
大概因为是下雨天,没什么人还会来,此刻这个墓园里竟只有她一个人。一步步走在台阶上沿,轻门熟路,又像是铭记于心,不多时,停在了一个墓碑前。
冷硬的石板略微有些硌脚,哪怕她早已经学会了穿高跟鞋。此刻看着墓碑上那张熟悉到让她心绞痛的笑脸,时隔许久,竟然还是一见就会有泪目的冲动。
薛慕书轻轻的把风信子摆在墓碑的旁边,缓缓蹲下身子来,却不再抬起头,抬起眼睛去看。而是自顾自的拔起了一边的野草,不自觉的眼眶湿润泛红。
眼泪的决堤一发不可收拾,雨伞狼狈的倾倒在了一边,穿着黑色外套的她哭的异常伤心。雨幕之下,她的身影颤栗,抖得不成样子。
她还是改不了爱哭的习惯,哪怕那人总是借此笑话她像个从未长大的小孩子。然后下一秒,一如往常的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根阿尔卑斯棒棒糖。
但她已经三年没有再吃到过那人衣服口袋里的阿尔卑斯棒棒糖。而她也对阿尔卑斯避之不及,唯恐回忆汹涌,往事如洪水般把她淹没,叫她只想沉浸在有蒋知闻的梦里,长醉不复醒。
雨势随着她的哭泣愈发愈大,就好像是上天也感知到了她的伤心。因为她伤心而伤心....而她早就在三年前就不再信老天有眼的话了。
如果老天真的有眼,那么可不可以……把她的少年还给她?把蒋知闻还给她……
不知道哭了多久,每每她见到他的墓碑总是会泣不成声,看着照片,就感觉她的少年还存在在昨日,哪怕她知道她的少年再也没有明天。
她宁愿沉醉于有他的昨天,也不愿埋首装聋于没有他的明天。
“你不是说……永远不会离开我吗?……”说话断断续续,却早无半分气力。留她一个人苟活于世,真的再没有比这更深的恶意。这大概是一场最无聊的恶作剧,哪怕它明明那么真实。
“蒋知闻。”
她叫他的名字,声音很轻很淡,下一秒就被冷风卷去其他的地方,就好像从未存在。
蒋知闻,这个占据了她所有青春,又剥夺她剩下的余生的唯一姓名,居然有一天会因为胃癌猝然长逝...
癌症啊,怎么就剥夺了她最爱的少年的生命了呢?明明,明明他才二十三岁。明明他们的未来还有很长的时间,可是好像,就只存在了十年。
明明从校服走到婚纱是很幸福的一件事情,为什么到了他们这里,竟然就被一个病症打倒?那个时候,蒋知闻和薛慕书真的很美好,校园里萌生的情愫总是最纯真最打动人心的。
谁先表白的呢?她怎么可能会不记得,是蒋知闻啊。他在初三那一年,就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少年阿。和其他男生一样,也热爱打篮球,学习成绩优异,长相也好。几乎就像每部青春剧里的男主角一样。
所以,当他对她表白的时候,薛慕书只觉得这个世界都玄幻起来了。她只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中等生,戴着一副眼镜,也没什么出奇之处。
但他的表情既认真也霸道,哪怕那时的他也就是个愣头青。青涩的不得了,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她竟然也稀里糊涂答应下来,就这样,两个人成为了男女朋友的关系。
蒋知闻是真的喜欢她,对她很好很好,好到她都不知所措手忙脚乱,相处过程中,发现自己早就喜欢上了这个男生。贪恋他独有一份的好,贪恋他的喜欢,他的温柔,和他的笑容。
蒋知闻就是她的明媚少年。仅此一个,无法复刻。她都快记不得两个人是怎么吵吵闹闹度过这十年的了。同一所高中,大学,再双双毕业。明明约定好了等她二十五岁就结婚的。
可她为什么永远等不到那一天,她的少年永远的沉睡在了三年前的五月二十七日。可恰巧,是她的生日那天,这一切就像一个噩梦,叫她无法再过属于自己的生日,她只会想起那个明媚的少年。那个……蒋知闻。
她大概到死也不会忘了那一天,蒋知闻在医院里待的第三个月。她还记得,她在他的病床边给他削苹果。
那时候的他瘦弱的不成样子,整个人都没有了生气。面色苍白得就像白纸,眼睛似乎也失去了焦距,那个时候……他都快不知道她在哪了,哪怕她就坐在他的面前。
“阿书……”他这样唤她,就如往日他们热恋的时日一般。哪怕她笑侃他,这样叫听起来像“阿叔”,他也只是无奈一笑。
“我在……”当时的薛慕书努力忍住喉咙里的哽咽,只觉得自己不专心削苹果,眼泪就会不自觉决堤,无法控制。
“我好想娶你啊……可是,咳咳,我可能再也无法实现对你的承诺了……”他每说一个字,薛慕书都觉得自己的内心被什么狠狠的灼痛,快要呼吸不过来。
“胡说什么呢……”她低头笑着,如果忽视掉她削苹果颤抖的手,那么她看起来还真的无懈可击。
蒋知闻笑了,一如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好像从来不会有什么烦恼,他明明比谁都乐观,明明……比谁都健康。
“阿书,以后一定要找一个比我对你还好的人,不会像我这样背弃承诺的人,答应我,好吗?”她是真的怕了,却又倔强的不让自己哭出来,哪怕双眼早已泛红,她也紧咬牙齿。
薛慕书直视着蒋知闻,“不会的,再也没有比你对我还好的人,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的……”她放下削好的苹果,转而双手握紧他的右手,轻轻的贴在脸上,不知怎的,感受到他冰冷的手的时候,她居然无法抑制的哭出声来。
“求你了……蒋知闻,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求你……”蒋知闻无奈的摸了摸她的头,“老是这么爱哭可怎么行啊……”
他的眼神悲戚而苍凉,里面都是化不开的忧愁浓郁。“阿书,我有点累了,你让我休息一下,好不好?”
薛慕书哭的抽抽,“不要不要,你不要睡着好不好?我陪着你,好不好?……”蒋知闻笑了笑,却是抵不过眼皮的沉重。不一时,他就已经双目紧闭,她尽力握着的那只手,径直垂落下来。她感觉不到他的呼吸了……
那人的鼻息愈发微弱,“滴——”刺耳的机器发出的声音,她的心跳好像也为此重重滞停了一秒,蒋知闻永远的离开他了。
窗外春意盎然,外面的生机勃勃与病房里的少年形成强烈的对此,她好像只能闻到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再无其他。
那一刻——薛慕书好像失去了一切,失去了拥有的一切...再也无法失而复得,她的少年永远停在了二十三岁的年纪。
最好的年纪最爱的人,她每一样都失去了。但如果,可以用她的寿命去交换他的,她一定会交换的,只要他还能活着,他还能回来……
薛慕书的手轻拂过墓碑上蒋知闻的笑脸,“本来说要带柑橘给你的……可是我走路不小心,柑橘被撞掉了一地,你肯定不会喜欢这样的柑橘了……对不起,对不起。”
“你已经离开我一千零九十五天八个小时了,你什么时候才肯回来看看我?……哪怕只是入梦看看我,求你,慷慨一点,我只想再见你一面……”
雨不知何时停了下来,雨后的空气混合着青草泥土的味道,她居然还是会想到蒋知闻的怀抱。他身上有一股很清新的味道,从她认识他的那天开始,他身上的气息就已经独一无二。
她扯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我就当你答应我了,蒋知闻,你要是再不入我的梦里,我就不来看你了……”
他离开了三年的时间,而这三年期间,他吝啬的从不进入她的梦中,叫她每每只能沉溺于有他的回忆里,辗转反侧不能寐。
被雨打湿的风信子显得格外漂亮,紫色的包装纸偏又惹得她自己红了眼眶。“你一个大男人,居然会喜欢紫色这样的颜色,还强制要我跟你一起喜欢……你怎么这么霸道啊。”
她记得风信子的花语,永远的怀念。而蓝色风信子的花语则是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