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彪呼应道:“对,这事我早悟透了,人就得狠点,坏点,才有人怕你,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我跟你不一样,小时候没爹没娘,就我们哥俩,东家一口,西家一口长大的……说起来,二彪原本不坏,都是我给带坏的……我们俩虽坏,可感情好,你想想,这世界我只有他一个亲人哪,谁知让你给杀了……妈的,一说这我就生气,真想宰了你,谁知倒和你成了生死之交!”
刘大彪说着打了周春一拳。周春歉意地:“对不起,大彪真的,真对不起你,可我真不是故意的!”
刘大彪抱着脑袋沉默片刻,低声说:“我也明白了,这事真不怪你,可我在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亲人,他毕竟死在你手里,我怎么能……周春,这些日子,我好象变了个人,开始想事了,开始知道心里难受了,我一想到二彪跟着我学坏,又把命搭上,心里就跟刀绞似的!”
周春深深叹口气:“要说这个,我比你更难受。二彪是你弟弟,萌萌却是我的孩子呀,二彪他死让你难受,可他毕竟死了,你心净了。我呢?你想想我的孩子,她妈已经死了,我早晚也是死去的人,估计已活不了很久……就把她一个人扔到世上,让我咋能闭上眼睛?咋去死?现在,我是死难受,不死也难受。我都不敢细想啊,一细想心都碎了……”
周春说得动了感情,抽泣起来。
当时,我曾揣测过这两个人的内心世界。是啊,在那些日子,他们是怎样一种心情呢?他们都成了杀人犯,我们在追捕他们,徐队长在追捕他们,金显昌一伙也在追杀他们,他们就象野兽一样四处逃窜,以延长自己的生命。这种滋味,我以往捕获的逃犯都向我描述过,那是夜夜恶梦不断,时时寝食难安哪……那么,他们两个,谁又更痛苦一些呢?是周春?还是刘大彪?应该是周春,因为,他不但血海奇冤难伸,而且,还有一个亲生女儿挂牵,还要忍受骨肉亲情的折磨。想一想吧,当一个父亲知道自己行将死去,却把一个童年的女儿孤独地留在世上,该是一种什么心情……可是,他毕竟还有亲人挂牵哪。刘大彪呢?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亲人,只有仇恨和绝望,没有亲人需要惦念,也没有亲人惦念他……或许,无牵无挂是更大的痛苦……不,也许他们都同样的痛苦,因为他们面临的都是绝望,都清醒地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知道自己的结果是什么样子,而且没有一点办法来改变这个结果,也许,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更痛苦的了。
绝望是痛苦的,但量,绝望如果加上仇恨,就会给人以力量,使人迸发出超常的能量,显示出超常的胆略,做出很多超常的事情。
刘大彪和周春就是这样。他们沉默半晌,刘大彪突然发誓般骂道:“妈的,都是金显昌,我就是死了也要报仇,不杀了他我死都闭不上眼!”
周春呼应着:“对,咱们一定要报仇,咱们死了,也不能让他好好活着。天快亮了,咱们先歇一会儿,等天亮后再想办法,一定能想出办法进医院!”
现在,医院成了多方注目的焦点。
5
天亮时分,萌萌突然在梦中醒来,哭叫了一阵爸爸妈妈,在小赵和我的抚慰下,又睡去。等天大亮后,她彻底醒来,小赵喂了她些稀的,她吃了下去,看上去,病轻了一些,我们的心情也轻松了一些。但,她还不能马上出院,而随着新一天的到来,我们陷入到更严重的困境,我们的去留问题,已经惊动了市里。
下面的细节是案件结束后才知道的。
县委大楼的书记办公室内。郎书记一上班电话就响了。他一把抓起,应道“对,是我……”脸上现出惊喜的表情:“方书记是你呀,有什么事啊……”
电话里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听说,你们那里发生一起群众集体上访事件,是怎么回事啊?”
郎书记:“这……啊,是有这回事,不过不严重,经过工作,他们已经散了。”
电话里的声音:“是真的吗?这种事可不能掉以轻心哪,要了解清楚,事件到底是怎样发生的,群众为什么要上访,合理的要求要给予解决,暂时解决不了的,也要向群众说明,千万不能激化矛盾……你知道,这种事很敏感……你的事已经报省委了,估计很快就要下来考核,我不希望在这时候发生什么问题!”
郎书记对着电话:“是……是……方书记你放心,一切我心里有底,夏城的事你就交给我吧,不会出错的……方书记,我的事你还得多费心,我不会忘了你的……是,再见,再见!”
郎书记放下电话,脸上一副喜色,但想了想又现出怒容,拿起电话。
这个电话是打给韩政委的:“我交给你的任务完成了吗?那两个外地警察走了没有?”
韩政委的声音:“这……还没有……”
郎书记怒冲冲地:“为什么还没有?县委指挥不了你们公安局怎么的?”
韩政委:“郎书记,这……闹事的群众已经散了,你知道吧,是他们劝走的,这证明同他们无关……”
郎书记:“不,这恰恰证明同他们有关。你想想吧,县委做了那么多工作,闹事的说什么也不走,可他们一出面,几句话就走了,这难道正常吗?这不正说明他们是这起事件的后台吗……现在,这件事已经惊动了市委,必须让他们马上离开夏城,还要把他们在夏城的所做所为反映给他们领导……告诉你,我绝不许夏城绝出现这样的警察,绝对不许。必须让他们马上离开,马上!”
韩政委没有办法,只好用萌萌病了搪塞,说她正在住院,需要我们护理。郎书记说:“这算什么问题,他们走了就没人护理孩子吗?你们可以派别人吗!”
韩政委说:“可孩子不跟别人,只跟他们……郎书记,医生说,几天就能出院,能不能宽限他们几天哪?”
“不行,”郎书记坚定地说:“一天也不行,他们必须在今天离开,绝不允许他们再给夏城制造不稳定了!”
韩政委:“可是……郎书记,他们要是坚决不走怎么办,我们……”
“不走也得走!”郎书记勃然大怒:“你是和我做买卖吗?我最后说一遍,这两个人必须在今天离开夏城……这点小事你要做不到,也就别当什么领导了!”
郎书记把电话猛力放下,脸上一片怒色。
这时,有人猛地推门进来,郎书记刚要发火,却认出是小乔。不快地问:“你又来干什么?”
小乔:“大事!姐夫,地的事你到底打得啥算盘哪?人家的钱你也收了,事得给人办哪!”
郎书记:“夏镇的地不是已经卖给他们了吗?还要干什么?”
小乔:“可你不是答应过,把全县的荒地都卖给他们吗?”
“这……”郎书记沉了沉:“你跟他们说吧,这事暂时不能办了,你没看见吗?昨天来了那么多人闹事,要是再卖下去,谁知还会出什么事?”
小乔:“得了吧姐夫,这话别人能信我不能信。你说吧,到底给你多少好处才能成交,金县长要你给个痛快话……怕啥呀?有权不用。过期作废。我知道,你很快就要提拔到市里去了,不趁现在整点,过这村就没这店了……等你提拔了,谁还敢反映?就是反映也晚了!”
郎书记和小乔的声音都低下来。
算了,不谈他们的事了,还是回到医院来吧,这里又出事了。
6
我们在医院里照顾着萌萌。
金伟坐在路边一台普通的吉普车里监视着医院的动静。
金世龙也在监视着医院,不过他监视的距离比金伟要近得多,在医院门口和医院内部。
周春和刘大彪也在注视着医院,不过,谁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对这些我们一概不知。
金世龙向手下弟兄们分派了任务,自己溜来溜去,没有什么事情发生,觉得好没意思,就钻进金伟的车内,坐在金伟身边:“行啊金科长,真是尽职尽责呀!”
金伟麻搭着眼睛:“你出去!”
金世龙:“咋的,跟我装?我说咱们可都是给金大哥干事,只不过分工不同,你穿警服我穿便衣罢了,跟我来这套?”
金伟:“让你下去你就下去吧,让别人看见咱们在一起不好!”
金世龙笑了:“有啥不好?依我说,还是你找个地方歇着算了,这里的事有我们弟兄,你在这儿,动起手来反而不方便!”
金伟不理金世龙,眼睛继续向前监视着,看到医院门口来了两个男人,警惕地对金世龙:“瞧,这两个男的是不是?”
金世龙看了看:“不是……你放心吧,门口有我两个兄弟,里边也有!”
确实,就在医院门口,不远不近地有两个不三不四的青年在游荡,眼睛还不时地注意着来往行人,尤其注意男人,两个在一起的男人。
一辆出租车驶来,停在医院门口,下来一对夫妻,男人搀扶着女人,女人怀中还抱着孩子,孩子用被子包着。夫妻相依着走进医院。
两个守在门口的歹徒没有在意。他们要找的是两个男人,是周春和刘大彪,而不是什么抱着孩子的夫妻。
可是,这对“夫妻”就是刘大彪和周春。周春扮成了女的,孩子自然也是假的,那是一个大布娃娃。
他们所以成功的欺骗过监视者,得益于周春死去的妻子,她搞过美容,家里有很多化妆品,也有不少假发。
这是他们的无奈之举。天亮后他们来到医院附近,观察一番后明白了,这里根本无法靠近,硬闯无疑是送死,这才想出这个办法。
他们也真是豁出来了。
周春和刘大彪走进医院,两个负责监视的歹徒仍然没有理会他们。
他们抱着孩子顺着走廊向里边走去,遇到一个护士,打听儿科病房在哪里,顺着护士手指的方向往里边走去,走到一个楼梯口,又拐上二楼。
他们走进儿科病房区的走廊。
走廊里,有两个青年百无聊赖地在溜达着,见到抱着孩子的夫妻走来,看了一眼就把目光移向别处。
他们也是金世龙的同伙。
周春和刘大彪抱着“孩子”在寻找萌萌的病房。这时一个病室的门开了,一个男人从里边走出来。周春碰了一下刘大彪,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向男人出来的病房走去。
从病房出来那个男人是我。我走出病房,根本没看出周春和刘大彪,倒是对那两个守在走廊里的歹徒多看了两眼。因为从昨晚就有两个青年守在这儿,早晨又发现了两个青年,虽然换了人。我猜到了他们是干什么的了。
我与周春和刘大彪擦肩而过,还是没有认出他们。因为,我实在想不到,他们竟然敢闯这龙潭虎穴。来到我们身边。
他们要找到萌萌,拿走所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