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嘛是嘛,又能怎样?‘死鸟’了嘛!”
他如此不明白,让我怨恨。我索性道:“什么‘死鸟’?是那个日本人!她,她,已经在佐佐木手里了!”
他们都愣了,面面相觑。王国民一拍大腿:“唉呀,怎么又被日本人搞去了?”
“她自己贱!逃啦!”我叫。
老蔡道:“这日本人太不是东西了!人家已经做了仪式,拜了天地了,他还要人家的老婆……”
我又叫:“我女儿不是谁的老婆!”
王国民道:“仪式有什么用?他日本人就是畜牲养的,‘马鹿野郎’,马鹿生的野种。他们还管这些?电话亭广告里不说写着吗?‘人妻’!都‘人妻’了还有吸引力?可他们就喜欢‘人妻’!”
这更刺激了我,一是我女儿已经成了“人妻”了,二是她作为“人妻”又转而被日本人操。我叫:“别说啦!”
王国民道:“不说又怎样?不说他照样操你女儿!女儿被操了,还不吭气?你做什么父亲?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你有种,也把他们女人给操了,报仇!”
我愣了。
我在大街上走。一人举着牌子,牌子上写着什么,不用看就知道。要以前,我是不会投去一眼的,可是今天,我却看了,而且看愣了,停住了脚步。那个举牌子的人说:“社长,去玩玩吧!”
他们的“社长”就是“老板”。平时,没有人叫我“社长”,因为我从不奢侈地花钱,归根结底因为我没有钱,但今天,我觉得有点受用。我想当一回“社长”。我问:
“是日本女人吗?”
“是的是的,绝对是!我们这里百分百是日本人,外国人是不要的。”
我知道,他们所谓的“外国人”,是特指那些从穷国来的人,并不包括发达国家如美国人欧洲人。这话刺伤了我。我想:操你日本女人,都当鸡了,还有什么可神气的?我要操一操这鸡!我要操这神气的日本鸡!
可是我能行吗?而且我已经很久没有用我的武器了。我转到一家成人用品店,买了药。我不知那药叫什么,店主知道我的来意,推荐了它,并表演着操女人的姿势。我在心里笑:我操的却是你们日本女人!
他还伺候我服下药。我再回到那个举牌人那里。他喜出望外,说以为我不来了。我怎么可能不来呢?操你们日本女人!
我跟着那人走进一家色情洗澡店。一个女人被唤了出来,一看就知道是日本女人,低眉顺眼,眼尾余光又胡里花哨。我跟她进去,她给我脱衣服,我有些害臊。我从来没有找过妓女,我所受的教育不容我做这样的事,我有女儿,也不容许我有这种念头。但是现在,我不是在做这样的事,而是在复仇。恰恰因为我有女儿,我的女儿被他们奸污了,我要复仇。
我把她搡开,自己脱,然后侧过身,自己走进浴缸。不要她过来。洗好了,我自己出来,仍然还是侧着身子。我怎么这么害羞?我是来报仇的!复仇可以不择手段,掘墓鞭尸,食肉寝皮,哪怕玷污了自己,因为复仇的正义性,这种玷污也会得到雪洗。我把她抓住,摁倒。那女人叫了一声,很快就驯服了。她只是说:“我还没洗呢!”
管你洗没洗。在我看来,她去洗澡,是拖延时间,逃避被我操。我才不会让你得逞。即使不干净,即使我有染上艾滋病的危险,我已经把生命献出报仇了。她被我压得死死的。我盯着她,她是个日本女人。她只能看到我的脸,看不到我身子,我的身子不害臊了,直冲着她。我眼睛都绿了,我感觉我的刀亮出来了。这药还真管用。我要扎进去!
可是,这太便宜了她。我要玩,折磨她。怎么折磨?无非一个洞,还有两块肉,两块肉已经没什么意思了,不能激发多少想象力。无非打它们,咬它们,把它们割了,塞进那个洞里。归根结底还是那个洞。那个洞是无底的深渊,也能刺激出无尽的想象力。这归根结底也无非就是把它堵上,塞满,胀它……我曾经看到最残忍的日本兵糟蹋中国妇女的照片,也就是往那个洞塞木柴。我塞,我塞!可这么想着,我不行了。
我本来就不怎样,怎能担负如此沉重的重任!
那个女人似乎觉察到了,她伸手摸我。可是我怎么能让她动?只能我动她,不能她动我。我摆脱了。我努力,仍然不行。很久很久,我颓然趴下了。
失败!真失败……我恨不得去死!
蓦然,我感觉什么黏湿湿的爬上我的背,我的肩,我的耳后。是她的舌头。她用舌头舔我,很温柔的。你是来怜悯我的吗?我不需要!我翻身去推她,她突然把头埋在了我的下身,舔。
我惊愕。我从来没有经历过。妻子根本不可能为我这么做,我也羞于提出。我只是从录像带、小说和漫画里知道有这么回事。我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跪在我边上,谦恭地,下贱地。这是一个贱货!她不是在怜悯我。
有一刻,我还觉得挺罪过。我对不住她。她用她的舌头来舔我这个肮脏的地方,是怎样的为我献身啊!她勿宁在磨刀,把刀磨锋利起来,让它杀进自己。它渐渐可以了,我真应该感激她,让我有了尊严,让我能够复仇。我把她掀翻。我的女儿就是这样被你们日本人操了吧?我要操你们!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不,要更凶狠!我杀了进去。
她喔了一声。这让我不过瘾。我喊:“你叫!”
她叫了一声。我喊:“再叫!再叫!”
她叫。“大声!”我又命令。
她大声叫了,好像被我操得难以忍受了。我不管她,我要操,我照样要操她!她越受不了,我越要操她,不饶她。她越痛苦,我越快乐。我喊:“我操!操!操……”
我射出了复仇子弹。
我躺着,不知是胜利还是失败。日本女人起来,为我擦拭,细心地,认真地,虔诚地。她被我操了,还这么待我!我瞧着她,感觉她可真是太贱了。
她收拾完了,立起上身,跪着,双手按膝,朝我鞠了个躬:“谢谢!”
我有点吃惊。虽然在日本这么久了,也知道“谢谢”在日本人只是口头禅,我也不知不觉地这样了,但是在这种情况下,我仍然觉得不可思议。我寻她的脸,那脸真是欣悦的。她又鞠躬:“欢迎再来!”
还欢迎我再来?再来操你?该不是你欠操的?哦,就为了这钱,你还要我再来?你知道不知道你出卖了什么?我故意问她:“没事吗?”
“没事哟!”她欢乐地应。
真是贱到家了!我又丢下两张钱元纸票。她捡,欣喜问:
“可以?真的吗?”
操——!失败感劈头盖脸而来。
12
这是一个妓女。
即使是妓女,也让我不可思议。在中国时,我就曾经听说一段历史。1872年,一批中国人被骗上了一艘叫“玛丽卢斯号”秘鲁船当苦力,途经日本横浜港,有人逃下船来。神奈川县法庭宣判解放了中国人苦力。秘鲁律师为了抗议,公布了日本娼妓业的状况,指责日本政府公然承认娼妓买卖,因此没有资格制裁秘鲁的贩卖人口行为。当时的明治维新政府只得公布了“娼妓解放令”。
但是这个“娼妓解放令”其实只是废除了娼妓与妓院的人身隶属关系,明治政府留有一手:只要出于个人自愿,仍旧可以继续营业。于是公娼反而剧增了。娼妓与妓院双方都要付税金给地方政府,为政府带来滚滚财源,据统计,光是神奈川县,1888年的县预算中,风化税就占了百分之二十以上。
但这还不是全部。国内市场毕竟狭小,娼妓业发展受到了限制,政府的“殖产兴业”又迫切需要巨额资金,于是就把妓女派往了国外。我曾看过一部叫《望乡》的日本电影,片中的阿崎婆和她的姐妹们就是去南洋的妓女。多年前我偶尔看到一本杂志,上面的数据至今仍记忆犹新。一个叫人江寅次的日本人在《海外邦人发展史》中记录道:明治33年在西伯利亚一带的海外邦人往日本送金约百万元,其中63万为海外妓女的送金。当时《福冈日日新闻》一篇题为《女人国》探访记事写道:“从岛原的小滨署管内四个村子渡航的女性,去年向家乡的父兄送金达1万2千多元。全岛原的30个村子,合计则突破30万元”。
这个国家近代的原始资本积累,竟然相当部分靠的是妓女。据统计,日俄战争前,单是俄租借地旅顺地区就有日本娼妓两百多人。日本人大江志乃夫统计,日俄战争结束后,关东的日本娼妓急增,达到1403名,占到当时在留日本人总数的54.3%。1904年,日本军在安东地区建设新市街,这条街的饮食店组织又于1905年开设专为日本军人服务的妓楼“醉雷亭”,提供低价格的性服务。这就是后来“慰安所”的前身。这些妓女用自己的身体为侵略战争服务。当战争失败,她们又把身体献给了美国占领军。据记载,1945年8月18日,日本宣布投降的第三天,内务省警保局长就向日本政府各厅和地方府县长官发出《关于进驻军特殊慰安设施等警备要点》的指令,要求在美军驻地设立特殊慰安设施:
在进驻军的区域内设立特殊慰安设施;
这些设施的设立由当地警察署长负责;
地方警察署长要对性营业进行积极指导,并要迅速充实设施内部的设备。
8月28日,在皇宫广场召开“誓师”大会,成立PAA。在繁华的银座,树立起一块大招牌:
告新日本女性——作为战后处理国家紧急设施的一部分,恳请新日本女性率先协助参加慰安驻军的伟大事业。
那些如今在银座街头来来往往的日本人,西装革履,仪表堂堂,彬彬有礼,他们可记得这里曾经竖立过这样一个广告牌?就在我脚下的这个大森,当年日本政府开设的第一个慰安所“小町园”就在这里,因为美军在大森海岸登陆,这里是美军的必经之地。
我仿佛能听到妓女们的木屐声。它们把占领军的铁蹄打乱了。也许把女人放开了,就能立不败之地?他们有这样的远古传说:天照大神关闭天窗,世界于是陷入黑暗。众神于是在天窗前开舞会。一名女神跳起了艳舞,露出乳房和阴部,逗得全场大笑,笑声传至天顶,天照大神忍不住探出头来,天窗重新开启了。
当然日本政府说,设立这些慰安所是为了保护良家妇女不被侵害。也许这是真的。他们只是把妓女献出去,他们也不愿意普通女性被奸污。但是即使是普通女性,就真的在乎吗?曾听过这么个传说,一个中国人跟一个日本人吵,中国人骂:
“我操你妈!”
日本人没有反应。“什么意思?”他问。
“就是你妈被我SEX了!”
那中国人索性解释道,等待着对方的暴怒。但是没有等待到,那日本人说:“好啊,我妈这么老了,你还喜欢她?”
操——!
这传说似乎有很多版本,还有跟美国人的,跟英国人的。也许不只是日本人。也许是我们太在乎,我们把“SEX”看成“操”,用出太大的力气,这动作有着太多的负载。
这下,我倒成了嫖客,不配做父亲,我如何去面对我的女儿?但是我仍然找着她。我满街走着,也许我不是在找她,只是在街上走着。我只是在走。我不敢回“阵地”。王国民也不敢,也不敢向房东退押金。
“就当让日本人抢劫了!”他说。
承租人王国民不在了,大家都没资格住“阵地”了。大家四散找房子。即使有签证的,也不能住,只能赖着,今天说明天搬,明天说后天搬。有时候会叹息一声:
“唉,咱们自己中国这么大,怎么会搞得没有立锥之地了?索性回去罢了!”
但是他们还有签证,谁也不想回去。其实平时,大家也天天说回去,月月说回去,年年说回去,最后都没有回去,除非被逮回去。
轮和依宝弟几个被逮回去了,留在“阵地”的人有一天看见依宝弟在警察押送下来拿东西,他以拿他哥哥骨灰为名回来的。他抱着哥哥骨灰盒大哭了一场。从他嘴里,大家才知道轮几个被抓了,要遣送回去。
水仙嫂曾联系过王国民,要地方住。王国民这里也没法安下她,答应给她找人合住,但没有找到。她没有消息了。后来传说,她回到那假结婚的日本人那里了。可能她觉得丢脸,不想让大家知道,从此跟大家不来往了。老蔡道:“大家都同乡,你没回去,又在这里跟大家不来往,也就知道你干什么了!”
我愣,原来还会这么想。
王国民找了一家パチン-ゴ店(老虎机赌店)的工作,管吃管住。我和老蔡都挤进去。他得意说,他本来也不爱住“阵地”那种破地方,“什么破房子?我现在住的是マンション(单元套房)!”
他还跟赌客合作,偷店里的钱。“东家欠,西家还!”他说。确实应该像他那样,对日本人,欠债还钱,血债要用血来还。可是没几天,他暴露了,老板报了警,他被捕了。我和老蔡也被赶了出来。我们在街上流浪。一天,老蔡被警察抓了。他那样子,一眼就看出是中国人,就被盘查。还好我看不出来,我溜了。真是老天有眼!老蔡回去,也就回去了。我要是被抓回去,我女儿还在日本,就完了。
有一天,路上遇见一个还在“阵地”的,他说,王国民死了。
冷气穿透了我的脊梁。
他是死在拘禁所的。警察查到,他原来租了“阵地”,找来了,要联系他的熟人。说是自杀。一个会讲中文的日本警察说明道,他在里面很好,是他自己说的,他说,日本的牢房比中国的条件好多了,是“星级宾馆”,警察也很文明,是“文明服务员”,他根本不配合警方工作,对被调查想不通,自己撞墙自杀了。
我总觉得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