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璃浪第一次对我说这么多的话,如果当时我能够把这番话细细地听进去,也许……
我挑眉看向含笑凝视远方的璃浪,心底,升起一丝异样的情絮,沉甸甸的。
那凝视远方的目光,竟似要将眼中看到的一切收进自己掌中似的,平静,自信,雍容,浑然天成。
迷障,这是迷障,快点打破!
“公子,姑娘,青衣累死了,你们也不等等青衣?”
耳边,传来小青衣稚嫩的抱怨声,我吐了一口气,从来没有这么感激过一个人!
身后车辙声声,青衣带着数名大汉,推着几辆手推车赶了上来,车上放着盖得严严的几个大桶,一阵米粥的香味从中传了出来。
“哇,小青弟弟,你的动作好快,这才多长功夫啊,我要是有个你这样能干的弟弟就好了,看你辛苦得都满头大汗了,呵呵,不好意思。”
我扑了过去,先深深地闻了一口粥香,然后才眉开眼笑地掏出手帕,就要往青衣额上擦去,青衣吓了一跳,飞快地窜到一旁,小脸涨得通红。
“我,我,我很好,谢谢姑娘关心。”
什么呀,小小年纪,怎么尊卑观念这么深?再说我又不是他的主子,用得着对我也这么毕恭毕敬吗?我还想认他做干弟弟呢,看他那拘谨样子,不是很难,是超级难。
我气呼呼地翻翻白眼。
璃浪定定地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
郁闷地又走了几步,很快我们便来到了新难民聚集的地方。
一眼望去,遍地都是垂头丧气的澜国难民,个个衣衫褴褛,面色菜黄,怀里的孩子瘦得只看见一双饥饿呆滞的眼睛,再看看我们,虽然谈不上绫罗裹身,但想起那千金一壶的桃花酒,我还是抹了抹额头上的虚汗。
把青衣带来是个绝对明智的做法,这孩子,我越看越是欣赏啊,不到一刻钟,竟然把蜂拥而上的难民井井有条地分成了几个队伍,前后一吆喝,没一个反抗他的,乖乖不得了。
很快地,有碗的难民都分到了粥和馒头,可是没有碗的难民急得直淌眼泪,青衣购来的碗又不多,根本不够用。
“姑娘,这……”青衣向我望过来,盼望我出个主意。
难民见青衣过来,也都知道我是今天施粥的人,纷纷凑了过来,一张一张饥饿惨淡哀求的脸让我有些招架不住。
“菩萨姑娘,孩子们都饿了一天了,求您想想办法吧。”
“姑娘,俺们饿得受不了了,要不盛在俺们手里……”
“是啊是啊……”
盛在他们手里,非把手烫伤不可;等第一批难民吃完再用他们的碗?估计以他们的饥饿程度根本就不可能等下去,那些领到粥的难民也不会将一碗粥一顿喝完;我身上虽然有钱再买新的碗,但这一来一回天就晚了,让这些满怀希望的难民白白饿着肚子可不好。而且,一到了晚上,为了璃浪他们的安全,这里也不适合我们久留。
“无忧,有办法吗?”璃浪悄悄走到我身边,不着痕迹地隔开我和那些急迫的难民的距离。
我抬头,看到他安祥含笑的眼神,一愣,“你有办法了?”
“我想知道我们想到的是不是同一个办法。”他微笑加深,我竟然从他脸上找到一个若隐若现的可爱梨涡!
我嗔了他一眼,“这个时候,你怎好拿自己开玩笑?”
说归说,我还是很自然地向他身后一指——他也恰好伸出右手,大拇指随意地从他的肩膀上方往身后一点。
他身后,是茂密粗大的竹子,砍几根竹子,那满是粗大竹节的竹身,岂不是现成的碗?
我被他那一瞬拇指动作意外透出的潇洒震慑了一下,他眸中也倒映出我笃定自信的神采。
我想此刻璃浪眼中的那一束光芒应该属于欣赏吧,我微笑。
夕阳西下,竹叶沙沙依旧,竹林边却再无往日的雅致,澜都的文人雅士早已不屑来此“难民区”,而那些饥饿的难民,用一张张沉默的逆来顺受的脸孔,用一副瘦骨嶙峋的背井离乡的身躯,默默地承担这乱世加诸于他们身上的所有不公。
这样的千钧之重的沉默,这样悲怆无奈的认命,是对苍天后土,以及王公贵族最庄严最沉重的谴责。
而江山分崩离析,兴亡皆是百姓受苦,诸侯们或醉生梦死,或野心勃勃,五国间又将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甚至命如浮萍?
这,就是男人们的雄图大志吗?
黄昏的余晖越来越重,偶尔还有三三两两的富户商家送来少量的米粮,还有部分人家能够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伸出双手帮助他们,比起其他地方那些活活饿死的难民,他们已经相对幸运。
看着眼前这一切,我逐渐失去了轻松的心境,无声地叹息,将钱袋递给青衣,里面是今日办完救济米粥馒头后剩余的钱,让青衣交给这群难民的头目,我生性懒散,即使有心伸手相助,也不可能天天来此,索性将所有金银都给了他们,这些金银既可以用来维持每日的生机,也可以简单地为这群人盖起几处蔽身的棚屋,我能帮的也只有这些,免得日后自己良心难过。
“你已经竭尽所能,为何还对自己不满意?”璃浪悄悄来到我的身边,伸手抚向我微蹙的眉头,眼神很温暖,“尽力而为,足以无忧。”
“谢谢。”我嫣然而笑,璃浪亦回以温柔一笑,这一笑,仿佛破开了他和我心头隔着的一层薄纸,夕阳的锦辉洒在我和璃浪的身上,点点浮动,浑融如天地间最自然融洽的画,青衣痴痴地望着我们,身边的人们也痴迷地望着我们,仿佛被吸走了所有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