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夜色是暗沉的,天空中零星的分散着几颗星星,月亮躲在云层里,只是露出一个弯弯的角。
石鬼这一次来星禾,的确是有其他的事情。
这第一件事啊,就是先拜访一下他的老朋友们。
顾华远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再看见眼前这个气场强大的男人了,所以当他就这么不声不响的出现在他的面前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懵了,他下意识地将办公室里的其他人都撵了出去。
其他人都看得出来,顾董事长的脸色不对。
“石······先生?”
他的声音略带着不可思议与紧张。
“好久不见,顾先生。”
石鬼的声音就像黑夜里的一湾山泉,在静谧之中万能如此的勾人心魂,只是,对于顾华远而言,这样的声音,确实不是他想要听到的。
因着石鬼爱喝茶,顾华远便带他去了一家茶馆,这茶馆的门上有一牌匾,牌匾上写着四个字:沧海难为。
这名字一听,完完全全一个现代茶馆,没什么好讲究的。
刚一进茶馆里,茶香四溢,老旧的木制家具带着一股子的味道闯入鼻腔,他们二人刚一进来,便上来了一个年纪不大的服务员,他将两人引入了一个包间,包间的门上也写着字,是什么字,是:洞天。
犹记得,这扇门以前是没有刻字的,如今,倒是也附庸风雅起来了。
茶香随着热气滚烫而出,茶桌上顿时烟雾弥漫,水汽缭绕。
“没想到,这里竟也变了。”石鬼看着周围的一切装饰,现代的纱帘,现代的茶具,现代的······突然有些感慨。
顾华远呵呵笑着,附和道:“是啊,都变了。”
石鬼含了口茶,在嘴里慢慢的品,他说:“是啊,该变的都变了,只有这茶还是老味道。”
“石先生怎么来了星禾?”
石鬼神色未变,一双清亮的眸子带着些许的笑意,“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为朝朝?”顾华远想,但他觉得这绝对不是唯一的答案。
石鬼看着他,微微朝他点了点头,应该是默认,紧接着他向身后的人比了一个手势,只见那人立马上前,恭敬地将手里的文件袋放到顾华远的跟前。
石鬼挑眉,开口:“看看吧。”
顾华远看着桌子上的文件袋,面色为难。
其实,他有些不敢打开,谁知道这老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万一不是什么好东西,怎么办?纵使他在生意场上混迹这么些年,也见识了不少的大风大浪,可对眼前这个变幻莫测的人,终究是忌惮的。
“别怕,我会害你不成?”
顾华远连忙摇头,“哪里的话。”
文件袋里的东西,的确不是什么坏东西,但对于顾华远而言,也不算是什么好东西。
那里面装着的,是顾朝朝从小到大的所有照片,这些照片里,都只有一个身影,不论她在做什么,总是只有一个人,这所有的照片,似乎都在讽刺他,就像是一根根的针刺一般,狠狠的扎在他的身上,心上。
顾华远捏着照片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他感觉包间里就像是开了暖气一般,燥热的很,这才多久,他已经感觉自己浑身有些湿透,但紧随而来的,是一股子的寒意,他端起茶杯,将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
他咽了咽口水,一张一张的翻看着,他停留在每张照片上的时间不多,短短几秒,甚至有的只是略微的瞟上一眼,可能连女孩的脸都没有看清。
他不知道这是顾朝朝几岁时候的照片,肉嘟嘟的小脸上,沾满了泥巴,活脱脱的一个小泥人,她开心的朝着镜头欢笑,大门牙已经掉了一颗,看上去,特别的搞笑。
当一个人一直在身边的时候,你是完全感觉不到他的变化的,但当你们分开一段时间以后,再次见面的时候,你就会明显感觉到他的变化。
顾华远看着照片里的女孩一点一点的长大,个子一点一点的变高,头发一点一点的变长,变短,又变长。
这一切的确是很奇妙的。
他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他对顾朝朝的感情,就像刚刚那杯一饮而尽的茶,只有一个字形容,那就是,淡。
他作为顾朝朝的父亲,在她出生的时候便没有怎么照顾过她,后来,他又亲手将她······拱手让人。
所以,他很同意顾朝朝说的,他不是她的父亲,即便是他将他带到了这个世界。
如果有酒的话,他应该是要好好的痛饮一杯的,只可惜这里是茶馆,偏就要让他清楚的痛苦,内疚着。
他点了一支烟,狠狠的抽了一口,然后慢悠悠的吐出一口气,眼前模糊一片。
石鬼皱了皱眉,在口袋里掏出手帕,轻轻的掩住鼻子。
顾华远看到了他的神情,便问:“石先生戒烟了?”他记得,石鬼以前是爱抽烟的,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
石鬼摆了摆手,“嗯,戒了。”
顾华远将烟头摁灭,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嘴上依旧说着抱歉。
“你猜,我为什么要戒?”
这顾华远又怎么会知道,他硬着头皮说:“为了身体?”
“哈哈哈。”石鬼大声的笑了笑,然后紧接着说,“算是吧,不过啊,这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朝朝,这孩子啊,总是不让我抽烟,一根也不行。”
顾华远听着他的话,似乎有一些讽刺,依他所言,似乎,他才是顾朝朝的父亲。
是啊,他的确比他更象是她的父亲。
顾华远尴尬的笑了笑,“朝朝也是好心,她也是担心你的身体,她一直是一个好孩子。”
“的确,她是个好孩子。”说这句话的时候,石鬼的视线一直落在顾华远的身上,他似乎想要把他盯穿。
茶馆里的茶香依旧是沁人心脾的,来来往往的行人总是要停上一停,他们希望这茶香可以帮助他们驱赶这一日的疲劳。
两人离开茶馆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不过,昏黄的大街上依旧是灯红酒绿,车水马龙,熙熙攘攘。
顾华远望着石鬼离开,然后低头看了看手里拿着的照片,说实话,他对石鬼竟然有一丝丝的怨恨。
他恨他夺走他的女儿,恨他在他的面前如此炫耀,恨他高高在上的姿态······可他更恨他自己,恨他自己的无能,恨他自己的无情。
可他又能如何?
这世间凡事皆有因果,即是他种的因,便该承受这果。
·
春山敲门,顾朝朝隔着门问:“何事?”
春山说:“少爷请顾小姐去他的房间。”
“转告他,别得寸进尺,小心······因小失大。”
“是。”
顾朝朝又问:“林暮辞呢?可有留下?”
“林先生已经上楼休息了。”
“好。”
顾朝朝坐在沙发上,一脸的无奈,她就知道他肯定不会走,任他还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他就不会走。
“咚咚咚。”
又有人敲门。
“谁啊?”
“是我。”
顾朝朝起身去开门,门刚一打开,扑面而来的酒气让她狠狠的打了个喷嚏,她看着满脸微笑的乔白说:“喝酒怎么不叫上我?”
“对身体不好。”他说,一本正经。
“梨花糕明日再尝。”
“好,听你的。”
“那你还傻站着干什么?”她说。
“我就是想每分每秒都看着你。”果然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幼稚又自恋。
顾朝朝不接他的茬,她打了个哈欠说:“我累了,想休息了。”
谁知道,乔白一把将她从门里拉了出来,然后用左手将房门狠狠的关上,将她轻轻的摁在门上,他就这样将她环在自己的身前,他能够深切的感受的她的温度,以及她周身淡淡的梨花香。
“将我推进房间,岂不是更好?”顾朝朝抬眸对上他的眼睛,近距离她才看见,他的眼睛无神,眼白处布有红血丝,看上去很是疲累。
乔白冷笑,“你以为我不敢吗?”
顾朝朝将右手搭上他的肩膀,笑意很浓,“是啊,你不敢。”
乔白抬手握住她的胳膊,他盯着她的眼眸,似笑非笑,“顾朝朝,你知道你这是什么吗?”
“你说。”
“恃宠而骄。”
话音刚落,走廊里的灯却亮了,没一会儿,又灭了。
良久,他问:“为什么?”
“你说的是哪一件事?”
沉默许久,乔白说:“你跟他,并不合适。”
她笑了一下,“只要两情相悦,合不合适并不重要。”
“可我觉得,你并不喜欢他。”他并没有松开她的胳膊,依旧是紧紧的抓着她,似乎是不舍得放开。
顾朝朝低眸,轻叹,“乔白,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要再这般固执了,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应该如你所愿。”
说完,她将自己的胳膊从他的手里抽了出来,神色未变,淡定如初。
乔白看着她,脸色发白,突然他低下头,低声喃喃,“可为什么是他?”
是啊,这世间男人千千万,可为什么偏偏是林暮辞?若是旁的什么人,他大可以动动手指,便能让他从此消失在顾朝朝的世界里,可这个人偏偏是林暮辞,是一个他连碰也碰不得的人。
因他低着头,顾朝朝看不到的他的神色,她又怎么会知晓,这个不可一世的大魔王竟会因为一个女子而眼含热泪。
顾朝朝不说话,她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要招惹他,现在的他如此伤心欲绝,这一切都是她的错。